院子里静下来,只有爷爷编竹筐的“噼啪”声,还有渠水从村西头流过来的“哗哗”声。三秒带走到红豆地边,蹲下身,学着爷爷的样子,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蔫黄的小苗。叶片很薄,带着点绒毛,摸上去软软的。他扒开根部的土,果然看到几条细细的根须,像银线似的往深处扎,比苗本身还长。
“真在攒力气呢?”他对着小苗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豆子,又像是在问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三秒带没再提换种子的事,但心里总像揣着块石头。他每天去地里看两次,看着二柱子家的红豆苗噌噌地长,叶片绿油油的,像涂了油;再看自家的,还是不紧不慢地冒头,叶片甚至有点发灰,像是营养不良。
爷爷却很笃定,每天早上都提着个小瓦罐去地里,罐子里装着腐熟的羊粪水,一点一点往苗根上浇。他浇得很慢,每一株都要端详半天,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像是在跟豆子说话。三秒带远远看着,心里又急又气,却终究没再开口。
入夏时,望海坡下了场透雨。雨后第二天,三秒带刚起床就听见二柱子在村口哭丧似的喊。他赶紧跑过去,只见二柱子家的红豆地一片狼藉,好好的苗倒了大半,茎秆在根部折断,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咋回事?”三秒带惊得合不拢嘴。
“不知道啊,”二柱子蹲在地上,抓着一把折断的苗,眼泪都快下来了,“昨儿雨停还好好的,今早就这样了!”
农技站的人来看过,说是新种子虽然长得快,但茎秆太嫩,雨后土壤松软,加上风一吹,就容易倒伏。“这品种抗倒伏能力差,得提前搭架子。”技术员指着地里的苗,“你们没看说明书吗?”
二柱子这才想起包装袋背面确实有几行小字,当时光顾着看“高产”了,谁也没在意。他瘫坐在地头上,看着一片狼藉的豆子地,半天说不出话。
三秒带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往自家地里跑。远远看见爷爷正蹲在红豆地边,手里拿着根竹棍,不知道在干啥。他心里一紧,跑得更快了,跑到地头才发现,自家的红豆苗竟然一棵没倒。
虽然还是没二柱子家的高,但茎秆粗实,颜色是深绿的,像抹了层蜡,稳稳地立在地里。叶片上挂着雨珠,亮晶晶的,看着精神得很。
“爹,这……”三秒带惊讶地说不出话。
爷爷用竹棍拨了拨豆苗的根部,那里的茎秆比筷子还粗,埋在土里的部分带着淡淡的紫红色。“老豆子皮实,”老人站起身,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根扎得深,抓得住土。”
三秒带蹲下身,扒开泥土,看着那些盘根错节的根须,像一张细密的网,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土地。他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根不在壮,在深。”
入秋时,望海坡的红豆开始成熟。二柱子家补种的新红豆收了不多,颗粒倒是饱满,就是熬粥时总差股劲儿,得泡上大半天,煮出来还是有点硬。而三秒带家的老红豆,收获时看着不起眼,颗粒比新豆子小一圈,颜色也深,是那种暗红色,像沉淀了很久的阳光。
收豆子那天,爷爷让春花烧了锅柴火,抓了两把新收的红豆,淘洗干净就下了锅。三秒带蹲在灶台边,看着锅里的水慢慢烧开,红豆在水里翻滚,很快就冒出了细密的泡沫,一股醇厚的甜香漫了出来,跟他小时候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尝尝。”爷爷端来一碗粥,放在他面前。
三秒带吹了吹,舀起一勺送进嘴里。红豆已经熬成了沙,黏在勺子上,抿一口,甜丝丝的,带着股子绵劲儿,从舌尖一直暖到胃里。他想起小时候奶奶端来的那碗粥,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我说啥来着?”爷爷坐在对面,慢慢地喝着粥,“老豆子有老豆子的好。”
三秒带抹了把脸,又舀了一大勺:“爹,明年还种这个。”
爷爷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碗里的红豆往他碗里拨了拨,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碗里,把红豆粥染得金灿灿的。
那天下午,二柱子来了,手里捧着个空碗,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三秒哥,闻着你家熬粥香,给我也来一碗呗?”
春花笑着给他盛了满满一碗。二柱子呼噜呼噜喝着,嘴里直念叨:“真香,比我家那新豆子香多了!三秒哥,你这老品种,明年也给我留点种子呗?”
三秒带看了爷爷一眼,老人正低头喝粥,嘴角偷偷往上翘了翘。他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还带着点说不出的甜。
原来有些东西,慢不是笨,是在扎根;老不是旧,是在沉淀。就像这老红豆,熬粥不用泡,因为它把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藏在了那暗红色的颗粒里,藏在了望海坡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