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给他们悲伤或犹豫。
林翰章强行咽下涌到喉头的腥甜,声音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备车!进宫!”
林家三人,几乎是靠着彼此的支撑,才没有瘫软在地。
他们手脚发软地登上马车,在车厢剧烈的颠簸中,奔赴一场注定的诀别。
林夫人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甲早已刺破掌心,她却毫无所知,只是死死地,透过车窗望着皇宫的方向。
那双曾经温柔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慌与哀恸。
一道圣旨,引燃京城。
宫外暗流汹涌,宫内,太医院的气氛更是凝重如铁。
所有太医,从院正到医士,无一人敢挪动半步,全部被勒令在院内候旨。
浓重的药草苦味里,混杂着一种更让人窒息的,名为恐惧的气味。
几个尚存仁心的老太医聚在角落,满脸悲戚与无力。
“皇后娘娘何其仁厚,方才还在为我等开脱……”
“天妒红颜,古来如此,唉!”
“‘残灯复明’之兆,从未有过错漏……怕就是……这一两日的事了……”
“只盼娘娘……能走得安详些……”
而更多的太医,则是面如死灰,坐立难安。
他们怕的,不止是皇后宾天。
他们更怕那位已然失控的陛下。
帝王一怒,血流成河。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雷霆之怒。
整个太医院,就是一个被引线点燃的火药桶。
只等着最终那声巨响的到来。
沈鹤独自坐在角落的矮凳上。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尸体般的僵硬。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不断颤抖的指尖上,脑子里空空荡荡,又似乎被无数画面塞满。
他想起很多年前,白将军还在京中。
他曾远远见过那位林家小姐几面。
那时的林见微,眼眸明亮,笑起来带着被娇宠出的天真烂漫。她会皱着鼻子嫌弃白止戈一身臭汗,又会在人后,悄悄递上一方干净的布巾。
那是活生生的,带着光和热的模样。
后来,将军府倾覆,他阴差阳错入了太医院。
再后来,是那场惊心动魄的帝后大婚。
这三年,他是唯一能频繁进出她寝宫的太医。
他亲眼见证了她如何从苍白憔悴,到一次次呕血“病危”,再到如今,油尽灯枯,生机断绝。
那些深夜里递出的纸条。
那些看似随意的提点。
以及那深埋在无尽病痛之下,冷静到可怕的掌控力……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习惯了她的“表演”,习惯了在这盘她亲手布下的棋局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甚至从她的脉象里,提前窥见了今日的结局,并自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
沈鹤才惊觉,那股迟来的、尖锐的悲痛,正狠狠凌迟着他的心脏。
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不是旁观者。
他是参与者,是知情者,是递出那把刀的同谋。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曾经鲜活如烈日的人,一步步,走向了自我埋葬的终点。
沈鹤用力闭上眼。
那张苍白却平静到近乎残酷的脸,却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
此刻,宫墙高耸,隔绝内外。
所有太医都被死死捆在这座华美的牢笼里,无人能踏出一步。
沈鹤不知道。
宫墙之外,白止戈在疯狂地踱步。
宫墙之外,无数双眼睛正心急如焚地等待着他的出现。
整座京城的上空,都被一片悲凉而压抑的阴云,彻底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