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国事件之后,陈墨的生活表面依旧平静,如同监狱外那条沉默流淌的护城河,水下却悄然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那精准应验的卦象,不仅极大地震撼了张振国,也同样在陈墨自己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确认的兴奋与掌控的微妙感,开始在他心底悄然滋生。原来,这看似虚无缥缈的易学之道,竟真能如臂使指,穿透现实的迷雾,洞见一丝命运的轨迹。这种力量感,对于任何一个探索者而言,都是一种极具诱惑的体验。
他开始更加勤奋地研习微晶子所授的《地理辨惑清册》与八卦基础,甚至在夜深人静的值班室里,他会不自觉地用手指在桌面上勾勒卦爻,推演生克,反复咀嚼张振国案例中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中提炼出更普适的规律。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刚刚获得新玩具的孩子,迫切地想要尝试它的所有功能。
这种心态上的细微变化,尽管陈墨自认为隐藏得很好,却未能逃过微晶子那双洞察世情的法眼。
这日傍晚,残阳如血,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凄艳的绛紫色。陈墨照例来到后园,微晶子并未如往常般静坐,而是负手立于那方巨石之上,眺望着远方监狱那冰冷肃穆的轮廓。寒风吹动他灰白的发须和宽大的道袍,使他看起来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却又与脚下这片土地、与远处那人间樊笼有着某种奇特的连接。
陈墨恭敬行礼后,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分享欲,将如何为张振国起卦测算,以及卦象如何精准应验的过程,详细地向微晶子叙述了一遍。他的语气中,不免带着一丝初试牛刀后的欣悦与隐隐的自得。
微晶子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未曾回头,也未发一言。直到陈墨讲述完毕,园中陷入一片沉寂,唯有风声呜咽。那沉默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陈墨心头,让他那点刚刚升腾起的兴奋与自得,渐渐冷却、沉淀,转而化作一丝不安。
良久,微晶子终于缓缓转过身。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金边,却让他的面容隐在了阴影之中,唯有一双眸子,清澈而深邃,如同古井寒潭,仿佛能照见人内心最细微的涟漪。他的目光落在陈墨脸上,没有赞许,也没有批评,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看来,汝已初尝‘术’之滋味矣。”微晶子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击在陈墨的心上,“感应卦象,洞悉先机,解人忧疑,是否觉得此道玄妙,颇有几分得心应手之感?”
陈墨心中一凛,隐隐感到老人话中有话,不敢怠慢,老实回答:“回前辈,晚辈……确实觉得易道玄奥,能于混沌中窥见一线天机,助人于困厄,心中……确有欣喜。”
“欣喜?”微晶子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他抬手指向远处监狱高墙上那细密如蛛网的电网,“你看那电网,其电压几何?”
陈墨一愣,不明所以,据实回答:“晚辈不知具体,但想必极高,足以致命。”
“若有一稚子,偶然得见电钮,心生好奇,伸手触碰,会当如何?”微晶子再问。
“必遭电殛,轻则伤残,重则殒命。”陈墨答道,心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微晶子微微颔首,目光重新变得悠远:“汝此刻心中所怀之‘术’,便如同那稚子手中即将按下的电钮。 你以为你掌控了它,殊不知,更多时候,是它在考验你、引导你,甚至……诱惑你。”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肃穆:“陈墨,你需谨记。术,乃器也,犹如利刃。可用之劈荆斩棘,开山辟路,亦可因之伤己害人,血流五步。其吉凶祸福,全系于持器者之一心。 你初窥门径,偶得一验,便心生‘得手’之喜,此乃大忌!此心一生,便是‘轻慢’之始。轻慢则失敬畏,失敬畏则妄动,妄动则必招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