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一节:陈墨开始主动向微晶子请教,而老人始终以引导和反问的方式,践行“不言之教”,促使陈墨自行观察、思考和领悟。)
在微晶子那如春雨般“不言之教”的持续浸润下,陈墨感觉自己内心那片知识的荒原,正渴望着更系统、更根源的滋养。他不再满足于从老人的只言片语和日常举止中捕捉智慧的碎片,他渴望追溯那流淌了数千年的智慧源头。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萌发的藤蔓,悄然指向了一个他之前从未想过要主动接触的地方——监狱图书馆。
说是图书馆,其实不过是位于行政楼角落的一个大房间,里面大多是些过期的报刊、政治学习材料和一些基础的法律读物,内容经过严格筛选,乏善可陈。但陈墨曾偶然听其他囚犯提起,在最里面一个落满灰尘的书架上,似乎存放着一些年代久远、无人问津的旧书,其中或许有几分“漏网之鱼”。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一次被允许的借阅时间里,陈墨走进了那间弥漫着陈旧纸张和霉味的房间。他避开管理狱警审视的目光,径直走向那个最偏僻的角落。书架很高,木质粗糙,漆皮剥落,上面确实杂乱地堆着一些封面破损、纸页泛黄甚至卷边的旧书。他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手指拂过积尘,心中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
终于,在几本厚厚的、封面模糊的农业技术手册跳!那是一本没有封皮、用粗糙牛皮纸重新装订过的书,书脊上用毛笔写着三个古朴而略显斑驳的字——《道德经》!
虽然版本陈旧,纸质脆弱,但确确实实是老子那部五千言的着作!陈墨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像做贼一样,迅速将这本小册子夹在几本允许借阅的时事杂志中间,办理了借阅手续,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回到监舍,趁着其他人尚未回来,他迫不及待地翻开这本来之不易的典籍。熟悉的文言文映入眼帘,那些曾经在医学院为了应付考试而背诵过、却从未真正理解的句子,此刻在铁窗与苦难的背景下,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开篇这玄奥的文字,曾让他觉得虚无缥缈,此刻却仿佛在叩问他这段时间所有的感悟——微晶子所指引的,不正是那个无法用言语完全表述的“常道”吗?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他想起微晶子扫地时的从容,面对挑衅时的无视,不正是一种“不争”的智慧吗?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 他自身的遭遇,荣辱、顺逆、得失,不正是这对立双方相互依存、转化的鲜活例证吗?
然而,兴奋之余,更多的却是困惑。许多章节依旧晦涩难懂,那些关于“无为”、“玄牝”、“谷神”的论述,如同笼罩在迷雾中的山峰,可见其轮廓,却难以窥其全貌。他知道,仅凭自己过去的学识和这几个月零星的领悟,还远远不足以真正读懂这部被誉为“万经之王”的智慧宝典。
他需要一个引路人。
第二天放风,他怀着一颗近乎虔诚的心,找到独自站在墙边、静静感受秋风的微晶子。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本用干净布片包裹着的、没有封皮的《道德经》,双手微微颤抖地递到老人面前。
“0087,我……我在图书馆找到了这个。”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我试着读了一些,有些地方好像懂了,但更多的地方……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您……您能指点我吗?”
微晶子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本陈旧的小册子上,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水纹荡漾般的涟漪。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用那双清亮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陈墨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罕见的、类似欣慰的情绪。
良久,他才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像接过一件易碎的珍宝般,将那小册子拿在手中。他没有翻开,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牛皮纸封面,仿佛在感受着跨越千年的智慧重量。
“你既寻得此径,便是缘法。”微晶子的声音苍老而平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然,读经非为寻章摘句,亦非为求得确解。须知,经文本是渡河之筏,既已过河,筏便当舍。执着于文字,反为文字所缚。”
他没有像陈墨预想的那样,开始逐字逐句地讲解,而是将经书递还给陈墨,提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要求:“你且说说,读至何处,心有所动?又于何处,滞塞难通?”
陈墨连忙接过经书,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初步阅读的感受和盘托出:“开篇‘道可道,非常道’,我觉得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感觉它说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还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听起来……有些冷酷,天地难道真的没有仁爱之心吗?”
微晶子静静听着,待他说完,才缓缓踱步,目光投向高墙之上那片有限的天空。
“道,若可言说,便非永恒不变之大道。如同指月之指,并非月亮本身。”他开始了引导,“你执着于‘道’字本身,试图去定义它、理解它,便已落了下乘。需知,道在行住坐卧间,在扫帚起落时,在你我呼吸吐纳中。 你这些时日的体会,岂非正是那‘不可道’之‘常道’在你身上的些许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