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一节:陈墨冒险用微晶子所授穴位按压法帮助老蔫,取得显着效果,内心深受触动,重拾医者仁心与价值感。)
老蔫的转变,如同在死水般的监狱里投下了一颗生机盎然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发芽,却让有心人看到了生命本身的坚韧与可能。他依旧沉默寡言,但那种萦绕不散的绝望死气,明显淡薄了许多。放风时,他虽然还是习惯性地待在角落,但脊背似乎挺直了一点点,眼神也不再总是涣散惊惶,偶尔会跟着天空中飞过的鸟群移动,或者静静地听着远处模糊的市井声响,脸上浮现出一种久违的、近乎平静的茫然。
这一切,陈墨都默默看在眼里,心中那份因践行仁心而获得的充实与喜悦,如同温润的泉水,持续滋养着他干涸的心田。他更加确信,微晶子指引的道路是正确的。同时,他对这位神秘老人的好奇与敬仰,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老人不仅拥有洞察人心的智慧,更掌握着看似朴素、实则蕴含深意的实用法门。他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宝库,让陈墨产生了强烈的、想要一探究竟的渴望。
他似乎感觉到,微晶子看他的眼神,也悄然发生着变化。那不再是完全的疏离与旁观,偶尔会多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于“孺子可教”的审度,尤其是在他看到陈墨与老蔫之间那无声的、却充满善意的互动时。
契机发生在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监狱的供暖系统似乎出了些问题,走廊里比平日更加阴冷潮湿,呵出的气都带着白雾。陈墨和微晶子被安排打扫图书馆附近那条相对干燥些的回廊。雨丝敲打着高处的玻璃窗,发出细密而单调的声响,反而衬得走廊里格外寂静。
两人一如既往地沉默劳作。陈墨努力模仿着微晶子那独特的、将扫地化为修行的韵律,感受着扫帚与地面接触时那细微的反馈,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但今天,他总觉得心里有些东西在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
在清扫到回廊中段,靠近一扇能看到外面一小片枯黄草坪的窗户时,陈墨终于忍不住,停下了动作。他望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了无生气的景色,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试探性地向身旁那位沉默的老人发问:
“0087,您上次教我的按穴位的方法,真的很管用。老蔫……他好多了。我一直在想,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里面是不是……藏着很多我们现代人已经不太明白的道理?”
他说得有些犹豫,生怕自己的问题显得幼稚或冒昧。毕竟,在他过去所受的教育里,中医虽然有效,但更多被归为“经验医学”,其背后的阴阳五行、经络气血理论,与现代科学体系似乎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微晶子缓缓直起腰,也将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景。他没有立刻回答,雨声填补着沉默的间隙。就在陈墨以为老人不会回应,准备继续扫地时,微晶子那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如同从悠远的时空隧道另一端传来,缓缓响起:
“天地万物,皆有其理。古人观星宿流转,察四时更迭,感寒暑交替,体悟其中循环往复、相生相克之机,遂成其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烙印在听者的灵魂上。他没有直接解释中医理论,而是从更宏大的视角切入。
“你学医,可知‘阴阳’?”微晶子转过头,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陈墨,仿佛能看穿他脑海中那些关于科学实证的纠结。
“知道,”陈墨点头,努力回忆着《内经》里的条文,“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
“然也。”微晶子微微颔首,随即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指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又指了指脚下阴冷的地面,“上为阳,下为阴。日照为阳,雨润为阴。”他的手指移动,指向走廊里一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灯,“此灯亮时为阳,熄时为阴。”最后,他的手指轻轻点向陈墨的胸口,又指向他自己的心口,“人,亦如是。动为阳,静为阴。兴奋为阳,抑制为阴。心火需肾水以济,肝木赖脾土以培……”
他没有引用任何艰深的典籍,只是用眼前最寻常不过的景象和人体最基本的活动,来阐释那看似玄奥的“阴阳”。陈墨听着,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啊,阴阳不是什么神秘的力量,它就是存在于自然万物、乃至人体自身的一种普遍的、对立统一的规律!现代生理学不也讲兴奋与抑制、交感与副交感神经的平衡吗?只是表述方式不同而已!
“那……五行呢?金木水火土,真的存在吗?”陈墨追问道,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更久。
微晶子没有直接回答“存在”或“不存在”。他缓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湿、显得颜色深沉的墙壁(土),墙缝里顽强探出头的枯草(木),以及屋檐下不断滴落的水珠(水)。
“五行,非指五种实物。”他缓缓道,“乃是古人取象比类,用以归纳万物属性、阐释其相互关系的五种基本动态模型。其核心,在于‘生’与‘克’。”
他收回目光,看向陈墨,眼神深邃:“譬如,你助那老蔫。其病,可谓‘心火’亢盛(失眠惊悸),灼烧‘阴液’(耗伤气血)。按压神门(属心经,五行属火)、内关(属心包,亦通于火),是以水(肾水,主宁静)克火(心火,主亢奋)之理,引火下行,助其心神安宁。此便是‘克’的运用,以求平衡。”
陈墨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那看似简单的穴位按压背后,竟然蕴含着如此清晰的五行生克逻辑!将抽象的理论,瞬间与具体的治疗实践完美结合了起来!这比他死记硬背《汤头歌诀》时要直观、深刻得多!
“而生克,”微晶子的话音未断,语气依旧平缓,却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并非绝对。‘克’过头,便是毁;‘生’过度,便是溺。譬如,水能克火,然杯水难救车薪之火;木赖土生,然沃土亦可掩埋稚嫩之苗。其中尺度,存乎一心,此即‘中庸’之道,亦是医者最难把握之‘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