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一节:陈墨目睹老蔫病重倒地,内心挣扎后,终于冲破顾虑,上前搀扶,迈出了帮助他人的第一步。)
雨水沿着监舍楼斑驳的墙皮蜿蜒流下,在坑洼的地面汇成浑浊的水洼。陈墨半扶半架着浑身湿透、不停颤抖的老蔫,踏进昏暗的楼内,立刻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有惊讶,有漠然,也有像1874那样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呵?咱们的‘大医生’这是开张了?在哪儿挂的号啊?”1874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阴阳怪气地笑道。
陈墨没有理会,他现在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老蔫身上。老蔫的身体冰冷得吓人,重量几乎完全压在他身上,呼吸微弱而急促,嘴唇呈现出不祥的紫绀色。陈墨知道,仅仅是搀扶进来远远不够,老蔫需要立刻擦干身体,保暖,否则一场重感冒可能就会要了他本就油尽灯枯的命。
他艰难地将老蔫扶到对方所在监舍的门口,里面几个囚犯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陈墨咬了咬牙,将老蔫靠在墙边,快速冲回自己的209监舍,也顾不得1874等人疑惑的目光,一把抓起自己那床虽然薄硬但还算干燥的被子,又飞快地跑了回去。
他用被子将老蔫紧紧裹住,又找来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笨拙但尽力地擦拭着老蔫花白头发上和脸上的雨水和泥水。老蔫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着陈墨,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力气。
做完这一切,陈墨已是一身汗,分不清是累的还是紧张的。他看着老蔫依旧灰败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老蔫真正的症结在于那长期失眠耗竭的心神,在于那郁结难舒的肝气。可他还能做什么?在这什么都没有的监狱里?
一种深沉的挫败感攫住了他。
第二天清晨,天色未明,起床哨音尚未响起。陈墨因为心中有事,早早醒来,躺在坚硬的床铺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那熟悉的裂缝,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天搀扶老蔫的情景,以及自己那无力回天的窘迫。
就在这时,他听到下铺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是微晶子。老人每天总是第一个悄然起身,进行某种他看不懂的、缓慢的舒展活动。
陈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极其轻微地、用气声向下唤道:“0087……”
中响起,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陈墨耳中:“何事?”
陈墨撑起身子,压低声音,将昨天遇到老蔫的情况,以及自己观察到的症状、内心的判断和最后的无力感,尽可能简洁地叙述了一遍。他没有提1874的嘲讽,也没有过多渲染自己的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但语气中那份焦灼和无奈,却无法完全掩饰。
“……我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心里实在不好受。我知道我身份尴尬,不该多事,可是……可是……”他“可是”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后面的话,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黑暗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其他囚犯沉重的鼾声和磨牙声。
良久,微晶子那苍老而平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他没有直接回应陈墨关于老蔫病情的具体问题,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你学医之初,所为何来?”
陈墨愣住了。所为何来?这个问题,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却从未真正关闭的大门。
他想起了那个因为急性阑尾炎被乡下赤脚医生误诊、最终痛苦离世的远房表叔,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的无力与医学的局限,也第一次萌生了学医的念头。
他想起了拿到医学院录取通知书时,父母那骄傲而又充满期盼的眼神。
他想起了在解剖楼通宵达旦啃读《内经》《伤寒》的夜晚,心中充盈着对生命奥秘的敬畏与探索的激情。
他想起了第一次独立接诊,那位康复出院的老人紧紧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地连连道谢时,他心中涌起的那股滚烫的、名为“成就感”和“价值感”的热流……
“我……我想治病救人。”陈墨的声音有些哽咽,带着一种穿越了苦难和冤屈的、最初的纯粹,“想让病人少受点苦。”
这句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恍惚。多久了?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初选择这条道路时,那颗简单而赤诚的心。这几个月,他的心思被仇恨、委屈、自保填满,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一个怀揣着“仁心”的医者。
“既如此,”微晶子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一种抚平一切纷扰的力量,“医者仁心,何分院内院外,囹圄内外?”
医者仁心,不分场合!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又如同春风化雨,瞬间涤荡了陈墨心中所有的迷茫、顾虑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