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一节:陈墨在首次探视中得知孙小军顺利留院,内心遭受巨大冲击,复仇决心愈发坚定。)
洗衣房的轰鸣,像是永无止境的背景噪音,试图将人的思维也一同搅碎、麻痹。陈墨机械地将一件沾满油污的工装浸入刺鼻的清洁剂溶液中,拿起粗糙的板刷,开始重复那令人手腕酸麻的刷洗动作。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带来一阵涩痛,他只能用肩膀胡乱蹭一下。
周围是其他囚犯麻木的脸孔,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漂白粉和汗臭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1874那令人厌烦的身影偶尔会晃过,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但陈墨已经学会将其视为空气。他的身体在这里,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但他的灵魂,却迫切地需要一个逃离的出口。
就在这机械劳作的间隙,当双手凭借肌肉记忆动作,而大脑得以获得片刻喘息时,陈墨开始尝试做一件危险而又能带来慰藉的事情——偷偷地,在脑海中,重现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中医知识。
起初,只是几个零散的词语,像黑暗中偶然擦亮的火柴,微弱,却带来一丝光亮。
“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这是《黄帝内经》里的话。他一边用力刷洗着工装领口那块顽固的油渍,一边在心里默念。正气……邪气……他感觉自己此刻就身处一个“邪气”弥漫的环境,污秽、噪音、恶意、不公,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那么,他的“正气”在哪里?如何才能“存内”,不被这些外邪所伤?是靠着对家人的思念?还是靠着那燃烧的复仇之火?或许,还需要点别的……
“肝主疏泄,调畅气机……怒伤肝……”
想到“怒伤肝”,他不由得苦笑。自己胸腔里积压的怒火,何止伤肝,简直快要焚毁五脏六腑了。但他必须控制,必须将这怒火转化为更持久、更冰冷的东西。就像……就像某些药性猛烈的药材,需要经过炮制,才能祛除毒性,发挥疗效?他这满腔的愤怒,又该如何“炮制”?
这些零散的思绪,像涓涓细流,开始在他干涸的心田里重新流淌。
渐渐地,他不再满足于碎片化的回忆。他开始尝试在脑海中“翻阅”那些厚重的典籍。
今天,他“翻开”的是《伤寒论》。
他闭上眼睛(当然,手中的动作不敢停),想象着自己正坐在医学院那间充满阳光和书卷气的图书馆里,面前摊开着泛黄的古籍。鼻尖仿佛又萦绕起那种纸张和墨汁混合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
他开始一条条地默诵条文。那些拗口的古文,此刻却像老朋友一样亲切。他甚至开始在脑中模拟“辨证”的过程。
假设眼前有一个“病人”(或许就是他自己),出现了发热、怕冷、脖子僵硬……这像是“太阳病”的麻黄汤证?但如果没有汗出,脉象紧而有力,或许该用麻黄汤;如果已经有汗,脉象浮缓,那就该用桂枝汤……用药的剂量,君臣佐使的配伍,煎服的方法……每一个细节,他都在脑中细细推敲。
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尤其是在身体疲惫的情况下。但奇怪的是,当他沉浸其中时,外界的轰鸣声、污浊的空气、1874那令人厌恶的目光,似乎都变得遥远了,模糊了。他仿佛给自己构建了一个无形的、散发着药香的精神屏障,暂时隔绝了现实的残酷。
“喂!1748!发什么呆呢?!动作快点!” 狱警的呵斥声像鞭子一样抽来,瞬间击碎了他的精神世界。
陈墨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手下意识地加快了动作。“是!是!”他连声应道,背上惊出一层冷汗。他知道,在这里“走神”是很危险的事情。
狱警骂骂咧咧地走开了。陈墨不敢再完全沉浸,但他并没有放弃。他改变了策略,不再长时间“神游”,而是利用更零碎的时间,比如弯腰捡拾衣物、排队打饭、甚至上厕所的短暂片刻,飞快地回忆某个方剂,或者思考某个药理问题。
有一次,在放风时,他正默默回忆着“四君子汤”的组成(人参、白术、茯苓、甘草),思考着它甘温益气、健脾养胃的功效,与这监狱里耗损正气的环境是何等对立。突然,旁边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咳……咳咳……1748,你……你以前真是大夫?”
陈墨转头,是那个总是病恹恹的老囚犯1159。他咳得脸色涨红,佝偻着身体,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虚弱。
“嗯。”陈墨点了点头,看着1159痛苦的样子,出于医生的本能,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这咳嗽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