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城墙,这古都,它们所承载的厚重历史中,包含了多少冤屈、多少斗争、多少不甘的灵魂?与那些沉浮于历史长河中的宏大悲剧相比,他个人的这点冤屈,又算得了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认命!恰恰相反,这古老的坚韧,仿佛给了他一种无形的力量。
他想起了太史公受辱而着《史记》,想起了苏武牧羊十九载不失汉节……个人的厄运,有时或许更能淬炼出不屈的意志。
“看什么呢?”对面一个年轻些的法警,或许是觉得车厢内的气氛太过压抑,或许是看陈墨一直盯着窗外发呆,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语气倒不算严厉。
陈墨缓缓转过头,看向法警。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激动与不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古井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的深处,仿佛有暗流在涌动。
“看看西安。”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以后……怕是很难再看到了。”
年长的法警瞥了他一眼,经验让他见过太多囚犯在此时的各种反应,有哭闹的,有绝望的,有麻木的,但像陈墨这样,眼神如此复杂,带着如此深沉的不甘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坚定的人,并不多见。他淡淡地说:“犯了罪,就要接受惩罚。好好改造,争取减刑,以后还有机会出来。”
“犯罪?”陈墨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其苦涩而嘲讽的弧度,他没有争辩,只是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重复了一遍,“是啊……‘犯罪’……”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囚车已经重新启动,正在驶离古城墙区域,远处的天空,夕阳的金色更加浓郁,将云朵的边缘染成了绚丽的橘红和紫色,如同泼洒开的瑰丽油画。
这美景,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高墙、电网、森严的纪律、与世隔绝的孤独,以及可能存在的欺凌与艰难。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一个文弱医生,该如何在其中生存下去?
他想起了临别时,父亲那沉重而信任的眼神,母亲那肝肠寸断的哭声,还有……婉清那双含泪却无比坚定的眼睛,和她那句“我等你”。
“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他在心中再次默念这个誓言,如同念诵一道护身符,“不是为了苟延残喘,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弄清楚所有的真相,能撕开孙小军那张虚伪的画皮,能……能堂堂正正地回到婉清面前!”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充满不甘与恨意的土壤里,顽强地扎下了根,并且开始汲取他所有的意志力作为养分,疯狂地生长。
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尽可能保持清醒的头脑,锻炼强健的体魄。他要利用这五年的时间,思考和规划。他要知道,孙小军为什么要陷害他?是个人恩怨,还是受人指使?指使他的人又是谁?赵强?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他们到底想掩盖什么?
他不能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五年。这五年,将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但也可能,是他积蓄力量、等待涅盘的蛰伏期。
囚车终于彻底离开了繁华的市区,驶上了通往市郊监狱的公路。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高楼被低矮的厂房和空旷的田野所取代。天空依然广阔,但那份属于城市的烟火气已经远去。
陈墨最后深深地、贪婪地望了一眼西安城的方向。尽管已经看不到城墙,看不到熟悉的街景,但他知道,那座古城就在那里,沉默地屹立在大地之上。
他也知道,在那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或者在不远处的老家,有他牵挂和牵挂着他的人。
他将这份牵挂,这份不甘,这份恨意,连同这座古城的影像,一起深深地、深深地埋藏进心底最深处。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不再看窗外飞速倒退的、越来越荒凉的风景。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古井无波。但那双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球却在微微转动,显示着他内心远非平静。
他不再是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医生陈墨,也不再是那个在法庭上茫然无助的被告陈墨。
从这一刻起,他是囚徒,编号或许会很快取代他的名字。
但他更是复仇者,是一个在绝境中发誓要夺回清白、讨还公道的灵魂。
囚车沿着笔直而冷清的道路,向着远方那片被高墙电网勾勒出的轮廓,疾驰而去。
车尾扬起的尘土,在夕阳的余晖中,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的光晕。
西安的天空,在他的身后,渐渐暗了下去。第一颗星星,在遥远的天际,微弱而固执地亮了起来。
仿佛在预示着,那漫长而黑暗的夜,即将来临。但也仿佛在昭示着,只要活着,只要心中的火种不灭,黎明,终有到来的一刻。
只是,无人知晓,那黎明需要等待多久,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