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迎向刘振华那严厉审视的目光,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委屈的辩解,只有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刘主任,‘三查七对’是医疗安全的生命线,我从未敢忘,更不敢违逆。”他没有直接反驳孙小军的话,而是先表明了自己的原则和态度。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孙小军,那目光深邃如寒潭,不再有愤怒,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与怜悯:“孙医生,你确定,你‘瞥见’我匆忙核对,甚至可能未按规定操作?”
孙小军被这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故作镇定地点头:“陈墨,我不是想指责你,我只是……如实说出我看到的情况。毕竟,患者的安危高于一切,任何可能的疏忽,我们都不能回避,不是吗?”他再次将自己放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很好。”陈墨缓缓地点了点头,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你看到了‘匆忙’。而我,清楚地记得,我核对了医嘱执行单上的每一项内容,包括患者姓名、床号、药物名称、剂量、用法……确认无误后,才签下了我的名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两个人,必然有一个人在说谎。或者,至少有一个人看到的,并非全部的事实。”
他没有说孙小军说谎,而是用了“必然有一个人”这种逻辑判断,将问题抛回给了现场所有人去思考。这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反应,反而让刘振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陈墨继续道,语气沉稳得不像一个刚刚被停职并面临严重指控的人:“刘主任,我接受停职调查的决定。但我坚持我之前的请求——彻底封存并检测药液残留、药渣,并申请调阅药房煎药环节的完整监控录像,核对取药、送药的所有时间节点和经手人。同时,我请求医务处,对当晚所有相关的电子系统操作日志进行司法级的数据恢复和鉴定,尤其是医嘱开具、修改、确认环节的记录。”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孙小军,如同无形的刀锋:“我相信,现代的医疗管理和信息技术,能够记录下很多‘肉眼’可能忽略,或者……可能被‘误读’的细节。真的假不了,流程和数据,不会说谎。”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目标明确,直指问题的核心证据链。他没有陷入与孙小军无谓的“谁看到了什么”的口水仗,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那些无法被轻易篡改或“误读”的客观证据——监控、药渣、系统日志!
孙小军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一下。陈墨的冷静和反击方向,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原本以为,在“违反核对制度”这项重磅指控下,陈墨会方寸大乱,要么愤怒失态,要么无力辩驳,从而坐实罪名。却没想到,陈墨竟然如此快地稳住了阵脚,并且精准地抓住了可能存在的漏洞——药渣成分,以及他可能忽略的监控和时间节点!
刘振华深深地看了陈墨一眼,又看了看脸色微变的孙小军,心中疑云丛生。他久经世事,自然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无形的、激烈的交锋。陈墨的冷静与孙小军那看似“正义”却难掩细微破绽的指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够了!”刘振华沉声喝道,打断了这无声的较量,“事情的真相,医院会组织专人彻底调查!陈墨,你的停职决定立即生效,在调查期间,未经允许,不得以任何形式解除与此次事件相关的人证、物证!孙小军,你反映的情况,调查组会核实。”
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带着沉重的压力。
孙小军看着陈墨,脸上那伪装的沉痛和无奈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带着挑衅的得意。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陈墨,没用的。证据?你以为你还能找到什么证据?乖乖认栽吧。”
陈墨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向医生值班室,去取自己的私人物品。他的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孤独,却又像一根被压到极致的青竹,蕴含着惊人的韧性。
他知道,自己此刻已深陷囹圄,四面楚歌。停职,信任崩塌,还有孙小军这致命的一刀……前途似乎一片黑暗。
但在他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一股更加坚定、更加执着的信念正在疯狂滋长。孙小军越是猖狂,越是急于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坐实他的罪名,就越是说明他心虚,说明他害怕真相被揭露!
药渣!系统日志!监控录像!
这三样,就是他绝境中看到的,唯一可能撕破黑暗的曙光。他相信,只要那被动过手脚的药渣成分被检出异常,只要系统日志能恢复出被删除或修改的痕迹,只要监控能显示孙小军异常的行踪……那么,此刻所有压在他身上的污名,都将被彻底洗清!
这条路会非常艰难,对手阴险而狡猾,但他已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这场关乎医者尊严与人性善恶的战争,此刻,才真正进入最残酷、最考验意志的阶段。陈墨握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绝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