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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晨光,带着一丝清冷,透过省人民医院康复科会议室宽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作为全省医疗系统的标杆,这里的一切都显得规整、严谨,甚至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味,都比别处更添几分权威与肃穆。每周一的科室晨会,是雷打不动的惯例。
陈墨习惯提早十五分钟到场。他坐在会议室靠窗的位置,借着清晨明亮的光线,专注地翻阅着前一晚整理的病历笔记。他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白大褂,熨烫得十分平整,领口别着一枚不起眼的银色针灸模型胸针——这是他硕士导师,一位国医大师,在他毕业时亲手赠与的,寓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几位重症患者的反馈和他在古籍上找到的对应思路。
“陈墨,来得真早。” 同组的实习医生李文斌在他旁边坐下,压低声音,“听说今天晨会结束前,刘主任要公布这个月‘优秀实习生’的评选结果。内部消息,你和孙小军的票数咬得非常紧。”
陈墨的视线终于从病历本上抬起,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像窗外的阳光,清淡却温暖:“是么?3床那位脊髓损伤的张大爷,昨天针灸后自述腿部麻木感有减轻,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调整一下方案,在足三里和环跳穴的基础上,加灸关元穴,补益元气的效果可能会更好。”
李文斌无奈地撇撇嘴:“你呀,脑子里除了病人和穴位,还能不能装点别的?这个月度优秀实习生,可不光是荣誉,听说年底的留院名额分配,这会是很重要的参考依据。孙小军为了这个,最近可是上蹿下跳,没少在领导面前表现。”
陈墨轻轻合上笔记本,语气平静:“做好手头的事,比什么都强。医生终究是要靠疗效说话的。”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孙小军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他身上的白大褂崭新挺括,胸前的“省人民医院实习医生”胸牌擦得锃亮。他腋下夹着一叠装订精美、封面还覆了膜的打印材料,步履生风地走到椭圆形会议桌的主位旁——那是科室主任刘振华的位置,毫不客气地将那叠材料“啪”地一声放在桌面上,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各位,早啊!”孙小军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活力,“刚去住院部查了一圈房,5床那个中风偏瘫的李阿姨,肌力恢复得不错,按照我调整的康复方案,已经从2级提升到接近4级了。”
他说话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角落里的陈墨,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即,他开始分发带来的材料:“这是我利用周末时间,整理翻译的《国际康复医学前沿技术与案例应用汇编》,收集了欧美最近半年的一些最新研究进展和临床报告,特别是关于神经肌肉电刺激和机器人辅助康复的,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或许能给我们科的工作带来一些新思路。”
几位年轻的医生和实习生好奇地接过翻看起来,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哇,孙医生,你这效率也太高了,全是英文原文翻译过来的?”
“这篇关于非侵入性脑刺激促进运动功能重建的综述很详细啊…”
“小军真是有心了,看来下了不少功夫。”
孙小军享受着众人的注目和赞叹,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这才慢悠悠地走到陈墨旁边的空位坐下,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
“陈医生,早啊。”他的语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亲切感,“听说你最近还在用那套老办法,给病人扎针?效果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嗯,‘突破性’进展?”他将“突破性”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
陈墨转过头,目光平静无波,像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刺:“孙医生早。针灸是传统医学瑰宝,重在整体调理和激发自愈能力。像张大爷那种慢性神经损伤,需要循序渐进。最近他感觉好转,说明思路是对的。”
“呵呵,传统瑰宝…”孙小军轻笑一声,手指敲了敲桌上他那份光鲜亮丽的汇编,“现代医学发展日新月异,还是要多接触新东西,不能总抱着老黄历不放。疗效嘛,得用数据和循证医学来说话,感觉这种东西,太主观了。”他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几个人都能听到。
陈墨没有接话,只是重新翻开自己的病历本,目光沉静地落在那些详尽的记录和思考上。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力量,让孙小军蓄力的拳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
这时,科室主任刘振华带着几位副主任医师走了进来,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刘主任年近五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是省内康复医学界的权威人物。他环视一圈,目光在孙小军面前那堆显眼的材料上停顿了一瞬,没有任何表示,便开始了常规的晨会。
各治疗组依次汇报重症病人情况、治疗方案调整以及遇到的难题。轮到陈墨时,他站起身,言简意赅地汇报了包括小雨(前文腿部恢复的女孩)在内的几位重点患者的进展,重点描述了症状的细微变化和他基于中医理论所做的分析判断,没有一句虚言,逻辑清晰,证据链虽然不同于西医指标,却自成体系。
刘主任听着,偶尔点点头,不置可否。
轮到孙小军汇报时,他几乎是弹起来的,声音洪亮,充满了自信。他不仅汇报了病人的情况,更是大量引用了国外文献数据,对比国内外治疗方案的差异,侃侃而谈,极力推崇那些“先进”的仪器和“标准化”的流程,言语间不时暗示传统方法的“局限性”和“不规范性”。
“比如,对于周围神经损伤,国外现在普遍采用高精度电神经刺激仪定位,其准确性和效率,远非单纯依靠手感和经验的物理触摸可比…”他一边说,一边看向陈墨,挑衅意味明显。
陈墨只是低头记录着,仿佛孙小军口中那个“过时”、“低效”的对象与自己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