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他的声音干涩。
苏辙的腰弯得更低了,声音也沉重了几分:“家主令,明日……送小姐下葬。”
“你说什么?!”
明清军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身体一阵踉跄,险些再次摔倒。他死死抓住苏辙的肩膀,双目赤红。
“明日下葬?头七未过,尸骨未寒,他怎么敢!这不合礼数!我女儿死得不明不白,他连让她安安稳稳走完最后一程都不肯吗!”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悲痛而剧烈颤抖。
苏辙任由他的手指掐进自己的皮肉,脸上满是沉痛:“大老爷,经抵达扬州城了。”
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道:“……小姐的尸身,是锦衣卫亲自送回来的。家主说,丧事必须办得又快又大,要让全扬州的人都看到我们明家的悲痛。”
让全扬州的人,看到明家的悲痛?
还是让那位冠军侯,看到明家的“姿态”?
“用我女儿的丧事……去堵别人的嘴?!”
明清军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这背后恶毒的算计。他身体晃了晃,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他指着那口棺材,老泪纵横。
“珊儿啊……我的珊儿!你活着的时候,为这个家殚精竭虑,死了……死了他们还要利用你!提前下葬,草草了事,你的神魂如何得以安息啊!”
“爹没用!爹对不起你啊!”
他捶胸顿足,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棺材里,明锦珊静静地“听”着。
她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也前所未有的冰冷。
看啊,这就是她为之奋斗了半生的家族。
这就是她豁出性命也想保全的亲人。
活着,是一枚棋子。
死了,是一面挡箭牌。
所有的价值,都被榨取得干干净净。
苏辙看着悲痛欲绝的明清军,叹了口气,上前扶住他。
“大老爷,节哀顺变。小姐……已经去了。”他的声音沉重而现实:“现在二房那边,因为小姐的‘死’,气焰嚣张到了极点。明清微那个小子,更是借机揽权,如今府里上下,几乎只听他一人的号令。我们大房一脉,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家主的命令,我们不能不听。此时此刻,万万不能再节外生枝了!还望大老爷以大局为重啊!”
“大局为重……”
明清军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的悲痛,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无力与绝望所取代。
他怎能不知如今是何等形势?
女儿一死,他大房的顶梁柱就塌了。他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他心里清楚。那个远在神都的儿子明锦城,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没了明锦珊,他拿什么跟野心勃勃的二房斗?
他攥紧的拳头,青筋毕露,却又在剧烈的颤抖中,一根一根地,无力地松开。
最终,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整个人颓然地靠在冰冷的棺木上,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摆了摆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认命。
“……罢了。”
“如此,就……劳烦老苏你了。”
说完这两个字,他再也支撑不住,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在苏辙的搀扶下,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地挪出了祠堂。
祠堂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明锦珊躺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父亲远去的脚步声。
她的意识里,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了恨意。
只剩下一片冰封千里的死寂。
下葬?
很好。
就让那个为了家族荣光,为了父亲期望,挣扎了二十多年,最后却沦为一颗弃子的明锦珊,彻底被埋葬吧。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明锦珊。
她忽然无比期待明天的到来。
她想亲眼看看,当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那一刻,那些亲手将她埋葬的“亲人”们,脸上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爷爷的算计,二房的毒计……她一笔一笔,都记下了。
这份“恩情”,她必将加倍奉还。
沈天君……
她默念着这个名字,冰冷的意识深处,燃起了一点幽暗而疯狂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