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哐当、哐当”的撞击声,在死寂的院落中,犹如重锤一下下砸在众人的心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个剧烈晃动的陶坛所吸引。
安月瑶捂着嘴,美眸中满是惊疑与不解。她无法想象,是何等强大的意志,能支撑着一个只剩头颅的“人”,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瘫软在地的金陵府尹刘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以为是哪个坛子里的恶鬼要挣脱出来索命,裤裆里的骚臭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愈发刺鼻。
唯有沈天君,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坛子,看着那颗拼命仰起、朝着他发出“啊……啊……”嘶吼的人头,深邃的眼眸中,一道精芒骤然闪过。
侯爷……
王家……
巡盐御史……
人间蒸发……
一个个线索在他脑海中飞速串联,那个最恐怖、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此刻却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撕裂迷雾,变得无比清晰。
他没有理会身旁脸色煞白的安月瑶和已经吓傻的刘成,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那个陶坛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凝固的血泊之上,沉重而压抑。空气中,腐臭与血腥交织,几乎令人窒息。
沈天君走到坛前,蹲下身,与那张布满血污、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眼眶的脸平视。
他伸出手,无视上面粘稠的血泪与污垢,在那剧烈晃动的坛身上,轻轻拍了拍。
“咚,咚。”
两声轻响,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那疯狂的撞击,竟奇迹般地停了下来。
坛中的人头依旧朝着他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嗬嗬”声,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听我说。”
沈天君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甚至盖过了那若有若无的虫鸣。
“你说不了话,但还能动。”
“接下来,我问,你答。”
“我说得对,你就点头。说得不对,你就摇头。”
他的话音落下,那颗人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头。
空洞的眼眶里,新涌出的血泪,像是两条赤色的小溪,蜿蜒而下。
安月瑶屏住了呼吸,心头狂跳,她隐约猜到了沈天君要问什么,但那个答案太过骇人,让她不敢深想。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金陵这片繁华之下,隐藏着连光都照不透的黑暗,世家门阀的权势,竟能将朝廷法度视作无物!
一旁的刘成,则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脸色从惨白变成了死灰,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
沈天君看着眼前这张痛苦到极致的脸,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九天惊雷,在小小的院落中轰然炸响!
“你,可是奉旨巡查江南盐税的巡盐御史,周正?”
此言一出,时间仿佛静止。
风停了,空气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那颗人头上。
在众人紧张到几乎窒息的注视下,那颗人头先是猛地一僵,随即,开始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用力的点头!
一下!
两下!
三下!
他仿佛要将自己的头颅点断,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宣泄积压在胸中那无尽的悲愤、冤屈与绝望!
真的是他!
“嘶——!”
安月瑶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用手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猜到了……
公子那石破天惊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一个朝廷三品大员,手持圣旨的钦命御史,竟然……竟然真的被王家做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囚禁在这肮脏恶臭的坛子里!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丧心病狂!这是在公然打大夏皇朝的脸!
“啊……”瘫在地上的刘成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双眼一翻,竟是直接被这个事实吓得昏死了过去。
沈天君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但安月瑶却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在这一刻,已经凝如实质,几乎要将这方小院彻底冻结。
他继续问道:“此次南下,除了金陵,你可还去了别处?”
周正闻言,缓缓地、带着无尽悲凉地摇了摇头。
没有。他才刚到金陵,还没来得及展开手脚,就遭了王家的毒手。
沈天君的眼神又冷了几分:“你带来的那些护卫随从,是否都已遇害?”
这一次,周正又摇了摇头。
随即,他艰难地扭动着脖颈,将那空洞的眼眶,缓缓转向了院子里……那十几个密密麻麻、死寂无声的陶坛。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加触目惊心!
安月瑶的身体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原来……原来这些坛子里的人,全都是……全都是朝廷的人!是巡盐御史周正带来的整个使团!
这不是简单的谋杀,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琅琊王氏,他们不仅杀了朝廷命官,还将整个使团都做成了“人彘”!
他们的胆子,究竟有多大?!他们的行径,究竟有多么无法无天?!
沈天君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