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支弩箭从窗外、梁上激射而入,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与此同时,库房内外瞬间灯火通明,喊声四起:“抓刺客!”
黑影身手极为矫健,在狭小的空间内腾挪闪避,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弩箭,只有一支擦着他的手臂而过,带起一溜血花。他撞破另一侧的窗户,落入院中。
院中,蒋瓛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周围是数十名手持强弓劲弩、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高手,将他团团围住。
“束手就擒,可留全尸。”蒋瓛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黑影蒙着脸,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他扫视四周,知道今日绝难幸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抬手,似乎要咬碎口中的毒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啪!”
一颗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小石子,精准地打在他的手腕上,力道奇大,让他动作一滞。
几乎是同时,一道身影如苍鹰搏兔般从屋顶扑下,速度快得惊人,一脚踢在他的下颌!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黑影惨哼一声,毒囊混合着鲜血和牙齿吐了出来,整个人被重重踹倒在地,几名锦衣卫一拥而上,瞬间将其制服,卸掉了下巴和四肢关节,防止其自尽。
蒋瓛走上前,扯下那人的蒙面巾,露出一张平凡无奇、属于工部某司一位资深主事的脸。
吴铭这时才从阴影处缓缓走出,看着那张因为剧痛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平静地对蒋瓛道:“看来,我们钓到了一条不小的鱼。接下来,就看蒋指挥使的手段,能从他嘴里掏出多少东西了。”
他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是大海的方向,目光深邃。
内奸已现,但这仅仅是开始。海上的风浪,只会越来越急。
诏狱深处,灯火幽暗,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被捕的工部主事王弼被牢牢缚在刑架上,四肢关节已被复位,但下巴仍被小心地控制着,防止其咬舌自尽。他面色惨白,身上虽无太多明显外伤,但精神已然濒临崩溃。蒋瓛亲自坐镇,审讯已持续了半夜。
吴铭站在刑房外间的阴影里,隔着栅栏静静地看着。他并非嗜血之人,但深知此刻的仁慈就是对大明、对“星槎”计划、对无数为此付出心血之人的残忍。
天光微亮时,蒋瓛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份墨迹未干的供状,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锐利如鹰。“他招了。”蒋瓛将供状递给吴铭。
吴铭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
王弼,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职位不高,却因负责部分军工物料核算,能接触到一些外围信息。他并非被佛郎机人直接收买,而是通过一个隐秘的江南丝绸商会作为中间人。对方许以重利,并以其留在老家的父母妻儿安危相威胁,逼迫他提供关于“星槎”计划,特别是“破浪”号的相关情报。他主要负责传递一些物料采购清单、船坞大致进度等零散信息,首航的具体日期和路线,是他偶然间从一位醉酒的水师文书官口中套出。
“江南商会……‘四海绸缎行’?”吴铭目光一凝,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是近年来在江南迅速崛起的大商号,背景神秘,生意做得极大,与不少江南出身的官员交往甚密。
“已经派人去查了,但估计线索到了那里就会断。”蒋瓛冷声道,“这些人行事谨慎,王弼也只是他们众多眼线中的一个,而且是随时可以舍弃的卒子。”
“他有没有提到,那些佛郎机人,除了破坏,还想得到什么?”吴铭追问。
蒋瓛指了指供状末尾:“问了。他说对方似乎对‘破浪’号的帆装系统,也就是你命名的‘麒麟帆’,以及一种能远距离精确航行的‘仪器’格外感兴趣,多次催促他打探细节。”
“仪器?”吴铭心中一动,“是……指向大海深处的罗盘?还是观测星象的工具?”他立刻想到了六分仪或者更精确的罗经的雏形,这些概念他只在与格物院核心大匠的讨论中隐约提及过,并未正式立项研发。对手的消息,竟如此灵通?还是说,他们凭借对“麒麟帆”逆风能力的判断,推测大明必然在导航技术上也有所突破?
“他级别太低,接触不到核心,对方也只是模糊询问。”蒋瓛摇头,“但由此可见,贼人所图非小,不仅要破坏,更要窃取我大明航海之利器!”
吴铭沉默片刻,将供状递回:“有劳蒋指挥使,此人暂且留他性命,或许日后还有用。当务之急,是顺着‘四海绸缎行’这条线,深挖下去,同时,加强格物院及所有相关项目的保密等级。”
离开诏狱,吴铭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入宫求见朱元璋。
武英殿内,朱元璋仔细看完了供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吃里扒外的东西!为了几两银子,连祖宗都不要了!”他猛地将供状拍在案上,“江南!又是江南那些蠹虫!以为躲在商号后面,咱就奈何不了他们?”
“陛下息怒。”吴铭沉声道,“此事牵扯甚广,贸然动‘四海绸缎行’,恐打草惊蛇,令其背后真正的黑手隐匿更深。臣以为,当明察暗访,掌握其与佛郎机人勾结的确凿证据,同时,对其在江南的产业及关联官员,进行秘密监控。”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他明白吴铭说得在理。“就依你。蒋瓛那边,会加紧去办。”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吴铭,“海上的事,不能停。‘破浪’号要尽快修复,下一次出海,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咱要知道,那些红毛鬼到底在海上搞什么名堂!”
“臣明白。”吴铭点头,“‘破浪’号修复的同时,臣建议,可派遣小股精锐舰船,伪装成商船或渔船,前出至琉球、澎湖乃至更远海域,进行侦察,绘制更精确的海图,并摸清佛郎机人以及其他海上势力的活动规律。”
“准!”朱元璋果断道,“此事由你协同水师部署,一应所需,优先调配。咱要一张真正的‘万里海疆图’!”
带着新的使命和更沉重的压力,吴铭离开了皇宫。他没有直接去工部或格物院,而是转道去了魏国公府。
徐达正在演武场活动筋骨,见到吴铭,收了架势,拿起汗巾擦了擦脸:“宫里的事情,老夫听说了。抓到个小的?”
吴铭将情况简要说了,特别是提到了对方对航海仪器的兴趣。
徐达冷哼一声:“看来,这些红毛鬼也不全是莽夫,知道打蛇打七寸。没有好用的罗盘和海图,船再快,也开不了多远。”他走到一旁的石桌边,上面摊着一幅有些年头的沿海舆图,“老夫当年北伐,就深知舆图的重要。海上,只会比陆上更甚。”
他指着地图上一些模糊的区域:“这些地方,咱们的水师去的也少,海流、暗礁、岛屿,知之甚少。佛郎机人能远渡重洋而来,他们的海图,定然比咱们的精细得多。”
吴铭看着那幅粗略的舆图,深以为然:“泰山大人所言极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不仅要造好船,更要学会如何在茫茫大海上找准方向,规避风险。这需要时间,也需要经验。”
“经验是打出来的!”徐达眼中闪过战意,“下次‘破浪’号出海,若有机会,不妨找那些不开眼的红毛鬼碰一碰!只有实战,才能最快地锤炼出水师,完善海图!”
吴铭看着岳父那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禁苦笑。这位老帅,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打仗。不过,他的话确实点明了关键——闭门造车不可取,大明的航海技术,需要在与风浪和敌人的搏斗中快速成长。
回到太子太保府,吴铭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他铺开纸张,开始梳理思路。一方面,是“破浪”号的修复与改进,尤其是防护和侦查能力需要加强;另一方面,是侦察舰队的组建、人员的选拔训练、侦察路线的规划;更深层次的,是加速新型航海仪器的研发,哪怕先从改进现有罗盘和牵星板开始。
夜深人静,书房内的灯光一直亮着。桌上,一幅粗略的、标注着已知信息和大量未知区域的巨大海图缓缓铺开,吴铭手持朱笔,在上面小心翼翼地画下第一个推测的航向标记。
他知道,脚下的路,正从坚实的土地,一步步迈向那深不可测、机遇与危险并存的蔚蓝深海。而隐藏在迷雾后的对手,绝不会坐视大明的崛起。下一场风雨,或许很快就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