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那科道官的指控和满朝文武的目光,吴铭并未显露出丝毫慌乱。他从容出列,对着御座上的朱元璋深深一揖,声音清朗而沉稳:
“陛下,臣确有行文户部,询问粮仓损耗之事。然,‘无端逼问’、‘吹毛求疵’、‘扰乱公务’之说,实乃无稽之谈,臣不敢领受!”
他转向那名科道官,目光锐利如剑:“王给事中口口声声说臣扰乱公务,致使人心惶惶。却不知,若账目清晰,流程合规,何惧询问?唯有心中有鬼、账目不清之处,才会闻查而色变,才会惶惶不可终日!都察院风闻奏事、稽查百司乃是本职,莫非王给事中认为,我等御史都应尸位素餐,对显而易见的疑点视而不见,方才是‘不扰乱公务’?那要我都察院何用!”
一席话,义正词严,直接将“调查”的正当性拔高到了“履行职责”的高度,反而质疑对方阻止调查的动机。
那王给事中顿时面红耳赤,强辩道:“吴副宪休要避重就轻!户部掌管天下钱粮,牵一发而动全身!纵有微末瑕疵,亦当循序渐进,徐徐图之,岂可如你这般大刀阔斧,兴师动众?万一引发动荡,岂非因小失大!”
“好一个‘微末瑕疵’!好一个‘因小失大’!”吴铭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京师粮仓,乃朝廷根本,京营官兵、文武百官、乃至皇室用度,皆赖于此!若此间账目可以含糊其辞,损耗可以凭空捏造,今日可损百石,明日便可亏千石、万石!今日蛀空的是粮仓,明日动摇的便是国本!这难道是‘微末瑕疵’吗?!”
他踏前一步,逼视着王给事中,语气愈发凌厉:“王给事中如此急于为户部开脱,甚至不惜指责秉公查案之臣,臣倒要请问,您究竟是忧心国事,还是…另有所虑,怕这调查,查到自己或是同乡故旧的头上?!”
这话已是极其严重的指控,几乎点名对方是江南集团的代言人!
“你…你血口喷人!”王给事中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吴铭,却一时语塞。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支持吴铭的官员觉得痛快淋漓,而与江南集团牵扯较深的官员则面色难看,纷纷出言帮腔,指责吴铭“臆测构陷”、“言辞无状”。
眼看朝堂就要变成菜市场吵架,御座之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朱元璋终于轻轻咳嗽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所有争论平息下来。百官噤声,垂首而立。
朱元璋的目光先是扫过那王给事中,淡淡道:“言官风闻奏事可以,但要有实据,不要动不动就扣帽子。”这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稍稍偏向了吴铭,否定了对方“扰乱公务”的指控。
随即,他看向吴铭,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吴铭,你说户部粮仓账目有疑,甚至可能动摇国本。咱问你,你可有实据?咱让你查案,不是让你在朝堂上打嘴仗的。”
来了!皇帝这是在向他索要证据,也是给他最终定调的机会!
吴铭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那几页暗账摘要的抄录本(原件太过重要,他自然不会带在身上),双手高举过顶:
“陛下明鉴!臣绝非无端揣测!都察院审计小组核查账目时,发现多处疑点,臣已行文户部要求解释。然,在此期间,竟有关键证人——仓场老吏刘福离奇暴毙!臣深感事态严重,恐有人销毁证据、杀人灭口!”
“幸赖陛下天威庇佑,臣另获关键线索!”他声音铿锵,将赵德柱和暗账摘要之事,隐去锦衣卫环节,只说“查访所得”,简要明了的禀报了一遍,并重点指出了暗账摘要中“处理问题粮”、“孝敬部堂老爷”、“打点漕司关节”等核心内容。
随着他的叙述,整个奉天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争论还停留在互相指责的层面,那么吴铭此刻抛出的,就是指向具体贪腐罪行的铁证!涉及金额巨大,环节恶劣(监守自盗),甚至可能牵扯部堂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