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驶下广连高速阳山段出口时,司机老陈特意放慢了车速,朝着副驾驶座的李泽岚笑了笑:“李县长,过了前面那座连江大桥,就算真正进阳山地界了。”
李泽岚闻声抬头,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远方。只见一条碧绿的江水如绸带般缠绕在群山之间,江面上横跨着一座石拱桥,桥身两侧刻着“阳山欢迎您”五个朱红大字,字体遒劲有力,透着几分乡土的质朴与热情。车窗外的风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润气息,夹杂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与北京干燥的春风截然不同,让久坐飞机的李泽岚精神一振。
“周主任,这连江,就是资料里说的‘连江画廊’吧?”李泽岚转头看向身旁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周明,指着窗外沿江而建的村落问道。周明连忙点头:“是啊李县长,咱们阳山的母亲河就是连江,从北到南穿县而过,两岸的风光被称为‘小漓江’呢。不过现在还没到旅游旺季,等到了春夏之交,江面雾蒙蒙的,那才叫好看。”
说话间,车子驶过连江大桥,沿着江边的公路蜿蜒前行。道路两旁,成片的沙糖桔果园顺着山坡铺展开来,青涩的果实挂满枝头,被阳光照得泛着莹润的光泽;偶尔能看到几户农家小院,白墙黛瓦掩映在竹林间,院门口晾晒着刚收割的稻谷,几位老人坐在竹椅上晒太阳,孩童拿着竹蜻蜓在田埂上追逐打闹,一派宁静祥和的乡村景象。
李泽岚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在心里对照着这几天整理的阳山资料。资料里说,阳山森林覆盖率达72.5%,是广东省的“生态后花园”,此刻亲眼所见,才真切感受到这份“生态优势”的分量——可随之而来的,是资料里那些刺眼的数据: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8万元,仅为清远市平均水平的七成;6个乡镇被列为省级乡村振兴重点帮扶乡镇,23个行政村是“欠发达村”;8个偏远村寨至今还是砂石路,老人看病要走两三个小时山路……
“好看是真好看,就是不知道这好山好水,啥时候能变成老百姓的‘钱袋子’。”李泽岚在心里暗自感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里那本西南调研笔记本,封皮上曼歇坝村的名字隐约可见。他想起玉香阿婆塞给他茶叶时的眼神,想起岜沙苗寨孩子们渴望校车的模样,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到了阳山,一定要把这里的好资源盘活,让老百姓真真切切地过上好日子。
车子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规整的建筑群,周明指着前方说道:“李县长,前面就是县政府大院了,咱们快到了。”李泽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栋四层楼高的灰白色办公楼矗立在一片开阔的广场上,楼顶上“阳山县人民政府”的牌子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办公楼前的广场上,栽着几棵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树荫下摆放着几张石桌石凳,几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坐在那里讨论着什么。
按照李泽岚过往对基层任职的了解,新任县长报到,通常是由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牵头接站,先安排好住宿,再找时间与县委书记等班子成员见面。毕竟,县委书记作为地方党委“一把手”,日常事务繁杂,极少会亲自到办公楼前迎接新任县长——这既是不成文的规矩,也是上下级之间的一种默契。
所以,当商务车缓缓驶入县政府大院,稳稳停在办公楼门前的台阶下时,李泽岚推开车门的瞬间,脚步猛地顿住了,眼神里满是错愕。
办公楼门前的台阶下,站着七八个人,为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熨帖的藏青色中山装,领口别着一枚亮闪闪的党徽,正带着笑意朝他走来。李泽岚虽然从未见过此人,但从他的气场与站位不难判断——这正是阳山县县委书记,陈卫国。
“这……怎么会是陈书记亲自来接?”李泽岚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低头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又抬手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快步迎了上去。他脑子里飞速闪过各种念头:按规矩,自己作为新任县长,理应先到县委办公室报到,再主动登门拜访陈卫国,汇报工作思路,怎么反倒让书记亲自在办公楼前等他?这“破格”的礼遇,显然不合常理。
很快,李泽岚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自己是从农业部下来的干部,虽然只是平级调任,但“京城来的背景”在基层县城里,本身就带着特殊的分量。陈卫国亲自迎接,既是对“上级单位下来的干部”的重视,更藏着对他能带来政策倾斜、资源对接的期许。想通这一点,李泽岚心里既有几分受宠若惊,又多了几分压力:这份“破格”的迎接,既是礼遇,也是考验,往后在阳山的工作,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才能不辜负这份期待。
“泽岚同志,一路辛苦了!”陈卫国快步走到李泽岚面前,主动伸出手,声音洪亮有力,带着南方口音特有的温和,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李泽岚连忙握住他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陈卫国掌心的温度——那是一双常年干活、握笔留下的手,掌心布满薄茧,指关节有些粗大,握手的力道很足,带着一种基层干部特有的实在与坦诚。“陈书记,您太客气了,本该是我先登门拜访您才对,怎么好劳烦您亲自来接?”李泽岚语气谦逊,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陈卫国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几分亲切感:“咱们都是为阳山老百姓做事的,讲究那些虚礼干啥?你从京城大老远过来,又是来帮咱们阳山搞发展的,我来接你,是应该的。”说着,他往后退了半步,让李泽岚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模样。
李泽岚顺势抬眼,将陈卫国的样貌细细记在心里:他约莫五十岁上下,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不算高大,但身形挺拔,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气场。他的头发打理得很整齐,用发胶固定住,露出饱满的额头,只是两鬓已经染上了些许霜白,像是被山间的风雨过早地染白了一般,透着几分岁月的沧桑。额前几道浅浅的皱纹,不是久坐办公室留下的“案头纹”,而是常年在户外奔波、风吹日晒形成的,带着基层干部特有的“接地气”的痕迹。
陈卫国的脸是南方人常见的健康黝黑,颧骨略高,鼻梁挺直,鼻尖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却为他严肃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亲和。他的嘴唇不算厚,平时抿着的时候,嘴角微微向下,带着一股韧劲与倔强,像是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放弃;可当他笑起来时,嘴角会向上扬起,眼角堆起几道深深的笑纹,露出两颗整齐洁白的门牙,瞬间褪去了“县委书记”的威严,多了几分长辈般的温和。
最让李泽岚印象深刻的,是陈卫国的眼睛。他的眼尾有些下垂,眼窝不算深邃,眼珠是纯粹的黑色,初看时,眼神平和温润,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让人觉得亲切易近;可若是仔细打量,会发现他眼神深处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那是常年在基层处理征地矛盾、协调产业纠纷、应对群众上访练出来的“火眼金睛”——既能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也能准确读懂人心,辨得清谁是真心干事,谁是敷衍了事。
“泽岚同志,一路过来,觉得咱们阳山怎么样?”陈卫国没再多说客套话,而是转头指了指身后的群山与江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地问道。李泽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的青山层峦叠嶂,近处的连江碧波荡漾,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确实是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卷。
“山清水秀,生态环境真好,是块宝地。”李泽岚真诚地赞叹道,“就是感觉……还有很多潜力没被挖掘出来。”他没有说太多客套话,而是直接点出了自己的感受——既肯定了阳山的优势,也暗示了存在的问题,算是给接下来的工作交流埋下了伏笔。
陈卫国显然很满意他的回答,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咱们阳山就是‘捧着金饭碗要饭’。有好生态,有好特产,就是缺思路、缺办法,没能把这些‘宝贝’变成老百姓口袋里的钱。所以啊,组织派你这么个懂政策、有经验的‘高材生’过来,真是帮了咱们阳山大忙了。”
说着,陈卫国侧身让开位置,指了指身后站着的几个人,给李泽岚介绍道:“来,泽岚同志,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县委班子的几位同志,以后大家就是一起搭班子干事的战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