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志国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终究没再说什么。他想起上周去青石乡考察,赵书记——那个脾气火爆的军转干部,居然在座谈会上红了眼眶:“李乡长是真干事,为了测土壤酸碱度,带着农技站的人在坡上蹲了三天,晒得比老乡还黑。张建国那些烂摊子,都是他一点点捋顺的。”
“我担心的是镇不住场子。”周志强又点燃一支烟,烟圈在他头顶散开,“青石乡有七个村,五个村的支书是张建国的本家或姻亲,李泽岚一个外来的年轻干部,能让他们服气?”
谷书记笑了笑,从文件堆里抽出份《青石乡干部测评表》,最末页的群众满意度一栏,李泽岚的名字后面印着“92.3%”的红色数字:“老百姓的秤最准。前阵子张建国想把水渠工程包给他侄子,是李泽岚带着村民代表去县招投标中心,全程公开竞标,最后中标的是邻县的施工队,比预算省了十五万。就冲这事,老乡们现在见了他都喊‘小李乡长’,比喊张建国‘张乡长’还亲。”
王梅突然想起什么,翻开手机里的照片——那是她去李家坳采访时拍的,李泽岚正帮王大娘挑水,扁担压得肩膀发红,旁边的石碾子上还放着他没看完的《马铃薯栽培技术》。“他在李家坳当村官时就跟老乡睡一个炕,现在回去当副乡长,王大娘还总给他送腌土豆干。”她看向众人,“这种接地气的干部,比那些摆架子的老同志更能跟群众打成一片。”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谷书记端起茶杯喝了口,碧螺春的清苦漫过舌尖:“张建国之所以敢胡作非为,就是因为在青石乡盘根错节,没人能制约他。现在我们派李泽岚过去,第一,他是市里点的将,有陈书记盯着,张建国的残余势力不敢轻易动;第二,他跟本地宗族没牵扯,能一碗水端平;第三,他懂农业、会经营,能接好青石乡的产业盘子。”
他把目光转向人武部部长:“赵建军同志是军转干部,作风硬,让他继续当党委书记,跟李泽岚搭班子,一个主抓纪律,一个主抓发展,正好互补。”
人武部部长立刻点头:“赵书记跟我提过,说李泽岚虽然年轻,但有股子军人的韧劲,上次修水渠遇到塌方,是他带头跳进泥水里堵缺口,冻得发着烧还在工地上盯了两天两夜。”
谷书记放下茶杯,杯底在桌面上磕出清越的响:“同志们,我们选拔干部,不能只看年龄、算资历,得看他能不能干事、敢不敢担当。李泽岚的短板是年轻、任职时间短,但他的长处——干净、务实、有思路、群众基础好,正是现在青石乡最需要的。”他加重语气,“更何况,这是市里点的将,我们把他用好,既是对青石乡负责,也是给市委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这句话像块石头投入深潭,彻底打消了最后一点疑虑。秦志国在笔记本上划掉另外两个名字,只留下“李泽岚”三个字:“如果大家没意见,我建议先按程序提名李泽岚为青石乡代乡长,报市组织部备案后,提交县人大常委会表决。”
常委们依次表态,八票赞成,一票弃权。谷书记合上文件夹时,石英钟的指针正好指向五点半,夕阳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给这场决定青石乡未来的会议镀上了层金边。
散会后,周志强走在最后,拍了拍谷书记的肩膀:“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既拔了张建国这个刺头,又卖了陈书记一个人情,还扶了年轻人一把。”
谷书记望着窗外的县委大院,香樟树的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摇晃。他想起刚才翻看李泽岚档案时,看到2005年李家坳村民联名写的感谢信,泛黄的信纸上,几十个红手印像朵朵绽放的花:“小李村官帮咱修水渠,三天三夜没合眼,脚泡得像发面馒头……”
这样的年轻人,就算现在嫩点,只要给够阳光雨露,总会长成参天大树的。谷书记拿出手机,给陈望道书记的秘书发了条信息:“县委常委会已研究决定,拟提名李泽岚同志为青石乡代乡长,该同志表现突出,群众认可度高。”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暮色正漫过宜都县城的屋顶。谷书记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蹲在土豆田里的年轻人,将踏上一条更陡、更长的路——而这条路的起点,就藏在今天常委会的烟雾和掌声里,藏在县委大院那棵记着水位线的香樟树下,藏在无数双期待或审视的眼睛里。
但他相信,李泽岚能走稳。因为真正扎根泥土的人,从来不怕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