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消息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第二天,她强打着精神,逼迫自己将所有焦虑暂时深埋心底,集中起全部注意力,完美地完成了“星火”项目组的汇报,其表现冷静专业,甚至比平时更为犀利,无人能看出她平静外表下那颗正在被烈油烹煮的心。每隔一两个小时,她都要借口去洗手间或透气,跑到最近的邮电局,给广州那边打电话,急切地询问沈师傅的最新病情(确诊桡骨骨折,伴有轻微移位,已手法复位并打上石膏,医生建议至少静养六到八周,恢复情况看个人体质),更焦急地打听寻找新裁缝的进展(回复依旧是暂无找到符合要求的合适人选,有经验的老师傅要么已有稳定工作,要么年事已高不愿再操劳)。
希望如同微弱的烛火,在风中明灭不定,每一次电话里传来的否定答案,都像是一瓢冷水,浇得那火光愈发微弱。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甚至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不顾一切立刻南下、亲自拿起剪刀尝试接管裁剪时——转机,终于出现了!
第三天傍晚,在她即将再次踏上南下的列车前,广州办事处的同志终于打来了电话,语气兴奋异常:“林同志!找到了!找到了!一位姓苏的老师傅,苏广源老师傅!今年六十二了,退休前是给广州友谊商店长期做高级定制旗袍和出口服装的,真正的老师傅!手艺是这个!”电话那头传来用力翘大拇指的声音,“我托了好几层关系,好不容易才请动他老人家出山,特意去您工作室看了你的图纸和留下的那几件样品,他看了足足半个钟头,赞不绝口,说你这图纸画的,比他们厂里当年的工程师画的工艺图还要精准、还要详细!说这活儿有挑战,但他愿意临时过来帮一段时间忙,直到沈师傅康复为止。就是……这工钱报酬,苏师傅开口可不低……”
“钱不是问题!只要苏师傅肯来,工钱按他说的价,我再加三成!”林晚星激动得差点握不住话筒,多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一道消息瞬间驱散,“太感谢您了!麻烦您立刻、马上请苏师傅过去熟悉环境,我明天一早就能到!”
第二天,林晚星破天荒地向系里和项目组请了几天事假,登上了南下的列车。一路上,她心绪不宁,既期待又忐忑。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满身风尘匆匆赶到工作室时,一位精神矍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灰色中式褂子、眼神清亮有神的老先生——苏师傅,已经在那里了。他正戴着老花镜,就着窗外最好的光线,仔细地研究着林晚星钉在墙上的分解图纸,手指偶尔在空中虚拟着裁剪的路径,眼中闪烁着专业的光芒和浓厚的兴趣。
“您就是林小姐?”苏师傅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打量了她一下,眼中没有一般老师傅对年轻女性的轻视,反而带着一种见到可造之材的欣赏和遇到技术挑战时的兴奋,“你这图纸,有点意思。规矩定得是死板了点,但细节到位,道理是通的。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跟你这本‘傻瓜天书’较较劲,拼一拼!”
有了苏师傅这根技术过硬、经验丰富的定海神针接手最关键的裁剪和核心工艺把关,作坊里原本惶惶不安的人心迅速安定了下来。王阿姨李阿姨的车工技术本就扎实,蔡阿姨的盘扣和刺绣手艺更是没得说,在林晚星亲自坐镇、苏师傅从旁严格指导和监督下,停滞的生产线重新运转起来,而且因为有了苏师傅这位新权威和林晚星“吹毛求疵”的坚持,效率和质量意识反而被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林晚星几乎以工作室为家,白天寸步不离地盯着每一道工序,和苏师傅讨论工艺细节,解决临时出现的小问题;晚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和苏师傅一起反复研究图纸,优化流水线,计算工时和物料,常常忙到深夜一两点。几天下来,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下的乌青浓得像是化了烟熏妆,但那双眼睛却因为全情的投入和克服困难的决心而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有神采。
终于,在客户要求的最后期限的前一天,最后一件绣着精致玉兰花的墨绿色旗袍,完成了最后一针暗缝。熨烫得一丝不苟,每一个线条都服服帖帖,套上特制的半透明防尘袋,小心翼翼地装入印有“星辰”Logo的雅致纸盒中。所有货物打包完毕,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工作室中央,像一支等待检阅的、无声却强大的军队。
那一刻,整个工作室突然安静了下来。苏师傅、王阿姨、李阿姨、蔡阿姨,还有林晚星,大家都默默地围站着,目光聚焦在那堆承载了他们无数心血、焦虑和希望的盒子上,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度疲惫后的巨大成就感和一丝不敢放松的、忐忑的期待。
货物通过可靠的外贸渠道,如期发往了香港。
接下来,便又是一段漫长而令人窒息的等待。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刃上行走。林晚星回到了北京,重新投入学业和“星火”项目,但她的心,有一大半却留在了广州那个小小的院落里。她不敢去想象如果客户不满意,如果工艺哪里出了纰漏,如果订单被取消……那种后果,她承担不起,整个刚刚起步的“星辰”更承担不起……
一周后,一个平静的傍晚,家里的电话铃声再次急促地响了起来。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了听筒。
“林小姐!!!” 电话那头,瞬间炸响的是陈彼得兴奋到几乎破音、语无伦次的呐喊,背景音里还能听到嘈杂热烈的英语、粤语讨论声和阵阵赞叹声,“神了!真是神了!货到了!客户验过了!Not a sgle pt!(没有任何投诉!)perfect! Absotely perfect! (完美!简直完美!)尤其是那件旗袍!那个刺绣!那个立体剪裁!客户说这简直是值得收藏的艺术品!订单!新的订单又像雪片一样飞来了!这次直接是五十件!要求更多不同的设计款式!林小姐!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顶着老师傅受伤的压力!这简直是奇迹!‘星辰’!你们真的要一炮而红了!!”
林晚星紧紧地握着听筒,静静地听着,没有欢呼,没有雀跃,甚至没有说一句话。直到陈彼得激动的声音如同潮水般退去,她才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手指,身体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不是抽泣,不是哽咽,而是无声的、奔流的、宣泄般的释放。这么久以来,所有积压的压力、无法言说的焦虑、深夜的恐惧、不眠不休的坚持、近乎偏执的苛求……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最好的回报和彻底的释放。
陆砚川一直安静地守在一旁,此刻他蹲下身,伸出温暖而有力的大手,轻轻地将她颤抖不已、泪流满面的妻子拥入怀中。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无声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给予她最坚实的依靠。
“星辰”的第一炮,终于在历经突如其来的风暴和难以想象的压力后,于浩瀚的国际市场上,发出了它惊天动地、光彩夺目的第一声巨响!
然而,在这巨大的、来之不易的成功和喜悦背后,那抹隐藏在暗处的阴影,似乎并未因此而散去。几天后,广州工作室那边,苏师傅在一次日常的电话汇报中,似乎只是无意间随口提起:林小姐,说起来有点怪,就前两天,有个以前从没见过的生面孔,在咱们巷子口来回转悠了好几次,看着不像附近的街坊,还向旁边小卖部的人打听过,问咱们这个院子是做什么的,老板是什么来头……
(第12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