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抬眼。
看到的是他近在咫尺的、线条紧绷的下颌。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他的左臂上方,军装外套瞬间被撕裂开一道口子,鲜血如同被打翻的胭脂,迅猛无比地洇染开来,迅速扩大成触目惊心的一片深红,沿着手臂流淌下来,滴落……
有几滴滚烫的血珠,正正溅入她微敞的衣领,烙铁一样烫在她的皮肤上!
而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的伤口!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把乌黑锃亮的54式手枪,枪口死死指向子弹射来的方向——街对面一栋灰扑扑的旧居民楼的某个窗口,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了冰冷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周身散发出的气场,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沉稳的丈夫、父亲,而是一头被彻底激怒、护犊嗜血的战狼!
“闭眼!别看!”
他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急促喘息,却有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命令力量。与此同时,他那只未受伤的右臂依然牢牢地圈着她,将她更紧地护在怀里,用自己宽阔的背脊和肩膀,为她筑起最后一道屏障,左手则迅速而坚定地抬起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视野瞬间陷入一片带着血腥味的黑暗。
但他的体温,他心脏沉重而快速的搏动,透过相贴的胸膛清晰地传递过来,还有那短促而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发顶……
这一切,比任何视觉冲击都更强烈地告诉她——他来了。他在。他甚至为她挡了子弹。
电话亭外,传来忠叔惊怒交加的吼声和奔跑的脚步声,以及远处街角似乎被惊动而响起的哨音和混乱声。
小小的、破碎的电话亭内,时间却仿佛又一次凝固了。
林晚星能感觉到他捂着她眼睛的手掌,指腹有粗糙的枪茧,温热,带着轻微的颤抖——不是害怕,而是肌肉过度紧绷和疼痛带来的生理反应。她能听到他压抑的抽气声,每一次呼吸都似乎牵扯着伤处的剧痛。
恐惧、后怕、震惊、心疼……无数情绪像沸水一样在她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尖叫,没有哭泣。她甚至依言,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温热的掌心下不安地颤动。
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是经历过风浪的林晚星。她知道此刻任何不必要的慌乱,都是对他的拖累。
“你……”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你的手……”
“没事。擦伤。”他打断她,声音依旧嘶哑,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注意力显然大部分仍集中在外部环境上,警惕着可能存在的第二次袭击。“别动,躲好。”
他的判断是准确的。子弹确实是擦着他的左上臂肌肉射过,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灼热焦痕,但幸运地避开了主要动脉和骨头。虽是重伤,却不至于立刻致命。但鲜血流失的速度很快,他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忠叔已经冲到了电话亭外,利用车身和电话亭残骸作为掩体,拔枪警戒,声音急迫:“首长!您怎么样?!”
“死不了。”陆砚川的声音冷硬,“目标,对面四楼,左侧第三个窗口。可能已经转移。通知警方和军区警卫连,立刻封锁周边所有街道,搜查那栋楼!要快!”
“是!”忠叔立刻行动起来。
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得刺耳起来。街面上的混乱在加剧。
直到确认周围暂时安全,不会再有无声的子弹射来,陆砚川捂着她眼睛的手,才稍稍松开了些许力道,但依旧没有完全移开。
林晚星缓缓睁开眼,适应着光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军装上的那片殷红,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想要去碰触,却又不敢。
“怎么……怎么这么傻……”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扑过来干嘛……”她知道他是为了救她,可看到那鲜血淋漓的手臂,心疼和自责瞬间淹没了她。
陆砚川低头,对上她泛红的眼圈和惊魂未定却盛满担忧的脸庞。那冰冷锐利的眼神终于融化了一丝,掠过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无奈和疼惜。
“废话。”他哑声道,因为失血和疼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你是我老婆。”顿了顿,他又咬着牙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后怕的余怒,“……差点就没赶上。”
是啊,他怎么就恰好赶到了呢?
原来,林晚星前脚刚离开医院,负责她安全警卫的战士就将情况报告给了恰好回军区司令部开完会、正往医院赶的陆砚川。陆砚川一听她独自去了协作单位,心头就莫名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没回医院,直接让司机调头,朝着协作单位的方向疾驰,同时不断用车载电台试图联系忠叔的车,但路上信号时好时坏。
就在他的车即将拐入这条街时,他远远看到了忠叔的车停在路边,也看到了那个孤零零的电话亭,以及电话亭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几乎是同时,他超乎常人的战场直觉,捕捉到了对面楼顶某个窗户玻璃上一闪而逝的、极其细微的折射光点!
“狙击手!!!”他对着司机咆哮,车还没停稳,他就已经拉开车门,如同猎豹般扑了出去!
生死时速,就在那零点几秒之间!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扑过去,保护她!
万幸,他赶上了。用一道伤疤,换回了她的毫发无伤。值。
很快,警方和军区的人彻底控制了现场。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陆砚川扶上担架,进行紧急止血包扎。
林晚星紧紧跟在一旁,脸色比陆砚川好不到哪里去,握着他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冰凉。
陆砚川躺在担架上,忍着剧痛,对匆匆赶来的警卫连长冷声下令:“查!子弹口径、弹道、射击角度、狙击点留下的所有痕迹,哪怕是根头发丝,都给我仔细筛出来!这不是一般的杀手,手法专业,用的可能是经过改装的高精度微声步枪。这是有预谋的针对性刺杀!”
他目光沉冷如铁,斩钉截铁地做出了判断:“确认了。‘灰狼’……这是他们第一次直接对晚星下手。而且,是不惜代价、势在必得的灭口行动。”
是因为她在红星厂的高调举动,彻底触动了他们敏感的神经?还是她不知不觉中,已经接近了他们某个致命的秘密?
林晚星听着他的话,心不断下沉。原来那杯蜂蜜水底下的颗粒,真的是砒霜。敌人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辣决绝!
救护车呼啸着,将两人送往最近的军区医院。
躺在担架上,陆砚川因失血而有些意识模糊,却仍死死攥着林晚星的手。
林晚星看着他苍白的侧脸,紧闭的双眼,手臂上缠着的厚厚绷带依旧在不断渗出血色,颈间那几点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更是刺目……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闷。
“灰狼”……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诅咒,再次笼罩下来,并且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瞄准了她的心脏。
对方一击不中,甚至留下了陆砚川受伤和可能存在的线索,会善罢甘休吗?
下一次,他们又会以何种方式、在何时何地出现?
车窗外的城市光影飞速掠过,明明灭灭地照在陆砚川毫无血色的脸上,也照在林晚星写满担忧与逐渐凝聚起坚韧的眼眸中。
风不止,树欲静。杀机已亮出了獠牙,这场暗处的战争,因为这次未遂的电话亭狙杀,骤然升级了。而她和陆砚川,以及他们这个刚刚温暖起来的家,都被更深地卷入了旋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