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血腥味依旧在鼻腔里横冲直撞,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某种焦糊的恶臭。但那股令人绝望的、如同实质般压在心头的死亡气息,却奇异地淡去了。金凡沉重的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景象在晃动、重叠,最终勉强聚焦。
不再是炼狱。至少,还不是最后的焚场。他们依旧被困在峡谷底部这片狰狞的洼地,三面环拢的狰狞峭壁如同巨兽的獠牙,将他们死死咬合在内。头顶的天空被翻腾的硝烟和法术残留的暗紫色光晕撕扯得支离破碎,但光线……光线比记忆里“最后时刻”要亮一些。
混乱的嘶吼、兵刃的撞击、法术炸开的爆鸣……所有的声音如同潮水般重新灌入他的耳膜,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喧嚣。然而,这喧嚣里,却夹杂着之前已然消失的、属于“生”的声音。
“呃啊——!” 左侧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痛吼,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是陈,那个总是试图给每个人包扎的年轻医疗官。
金凡的眼珠艰难地转动过去。陈背靠着半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胸口一道狰狞的爪痕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残破的皮甲,但他还活着!他正用颤抖的手死死按住伤口,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不再是金凡记忆中那片空洞的死灰,而是充满了剧痛与茫然交织的惊骇。
“稳住!稳住阵线!” 老猎人张沙哑的吼声在稍远处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却比金凡记忆里那最后的、被淹没的咆哮要响亮得多。张的一条手臂以诡异的角度软软垂着,显然骨头已断,他用另一只手死死扣住他那张祖传的硬木长弓,弓弦上搭着一支染血的箭矢,颤抖着指向峭壁上方那些正在向下投掷燃烧瓶和发射骨箭的影影绰绰的兽人身影。他身边,还有三四个战士在奋力格挡、反击,人人带伤,动作迟缓,但……都在战斗。他们还在!
金凡感到一丝冰冷的液体滑过自己的脸颊,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身体的状态清晰地反馈回来: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内向外穿刺着他的躯壳。左侧肋下那道被兽人链锤擦过的撕裂伤火辣辣地灼烧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尖锐的刺痛;右腿膝盖以下完全麻木,应该是被倒下的战马压碎了骨头;额角黏腻一片,血液糊住了半只眼睛。重伤,濒临崩溃,但……不是濒死。心脏还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心悸的虚弱。
然而,这份“虚弱”的身体状态,在灵魂深处那席卷而来的恐怖风暴面前,简直如同微风之于海啸。
“呃——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金凡的喉咙深处挤出。那不是肉体的痛,那是灵魂本身在被一种无形的、狂暴的力量撕扯、灼烧、蹂躏!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探入他的意识最深处,粗暴地抓住构成他存在的每一缕本源,然后向外猛力拉扯。每一次拉扯,都带来一种无法形容的、超越所有已知痛苦的“撕裂感”。
这不是伤口,没有流血,却比凌迟更胜千倍。仿佛有滚烫的熔岩顺着被撕开的灵魂裂隙灌入,烧灼着他最核心的“自我”。视野瞬间被染成一片刺目的腥红,又瞬间被拉入无光的深渊。
无数混乱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翻涌、撞击:上一个时间线里,陈被长矛贯穿胸膛时绝望的眼神;张被兽人巨斧劈开头颅前那声不甘的怒吼;自己意识沉入黑暗前,那笼罩整个战场的、象征着绝对毁灭的暗红色能量洪流……这些本应“未发生”的记忆碎片,此刻却如同锋利的玻璃碴,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疯狂搅动,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
“代价……” 金凡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海洋中挣扎沉浮,这个词如同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时光之力,逆转因果,篡改现实,岂能没有代价?每一次回溯,都是对自身存在的强行切割和粗暴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