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明白,谣言如风过竹海,喧嚣一时,终究动摇不了深扎地底的根脉。危机似骤雨倾盆,慌乱避让只会湿透衣衫,唯有稳住心神,才能看清雨幕中的路径。他开始学会在风暴中心保持一份异样的清明,将翻腾的情绪沉淀,化作眼底沉凝的光。
旁人激愤的言语,同门闪烁的眼神,甚至长老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触碰了一层无形的、温润却坚韧的玉璧,激不起半分涟漪。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走过的路。每一滴汗水浸透的灵石,每一次灵力耗尽后枯竭又复苏的经脉,每一道在生死边缘领悟的道法真意,都烙印在他的骨血与神魂深处。
这份经由无数次锤炼得来的实力,是他最坚实的底气。而内心的坦荡与对师门道义的坚守,则是他灵魂深处永不蒙尘的明镜,足以照破一切虚妄的污蔑。
如今,他依然行走在天枢峰熟悉的石阶上,步履不疾不徐,如同指间稳定滑落的沙漏。外界的赞誉或非议,已很难再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不再需要向谁证明什么,只是专注地呼吸着天地灵气,感受着体内金丹的每一次圆融流转。
他的修炼道路,从未因外物而偏移分毫,反而在经历风雨冲刷后,变得更加清晰、笔直,向着那无上天道坚定延伸。晨光熹微中,他静立的身影,已有了几分山岳般的沉稳气象。
正午的“流玉堂”鼎沸声阵阵。碗箸轻碰灵玉长桌、人声鼎沸、玉露与蒸腾仙兽佳肴交融的气息织成温暖幕布,将喧哗包裹其中。金凡惯常地坐在喧嚣中间,手中捧起一碗润泽的“霞烧灵果羹”。琥珀般剔透的汤汁表面浮动着点点星辰光泽。他用天青竹箸缓缓搅动星芒沉浮,寻常的热气浮动着升腾,安宁地像是整个学宫中的一处安稳角落。
忽然一瞬,周围的人声如遇壁障般突然降低。并非全然的静寂,只是某种奇特的顿挫在细碎议论中蔓延流淌。金凡执箸的手微微停滞于羹碗上方——他的直觉开始向脑中悄然敲下一记警钟:
左侧两张玉桌旁的两名弟子倏然住了话头,目光如同两弯迅疾滑过湖面的飞石,在他身上轻轻一碰便闪走;前方刚刚还说得热闹的几名弟子声音骤然微弱,侧过身背朝向他,其中一个还特意压低了帷帽侧檐,脖颈处却固执地向着金凡的方向倾斜。
他慢慢抬起头环顾周遭。方才飘散的无数细微目光,此刻倏然变成了密匝匝的针尖,无声悬停在半空,带着隐约锐利的试探感,却都极其灵巧而迅速地将焦点收走在他抬头欲寻源头时。
无数轻不可闻的私语像极了一片悬空的水雾帘幕,在空气间隙细细缠绕——“……就是他了……”“听说是禁术……”“……内门弟子之间早传开了……暗盟……”字眼虽零落得如同碎琼玉屑,听不真切,但那悬在舌尖、模糊但分明带有指向的咀嚼之声,“金凡”这个名字,已如冰棱般一次次刺破嘈杂钻入他耳蜗深处,在平静中冰冷碎裂开——他的名讳从未如此被含在他人舌下如此暧昧搓揉,带着轻佻与揣测肆意传递。
“咔嚓”一声脆响惊了金凡自己:天青竹箸竟在他无名指和食指间被捏得轻微凹裂了寸许。指腹传来微弱硌痛,他才回神——方才已全然失了分寸。一股滚烫突兀自他胸腔燃起,沿着喉咙向上顶出灼痛。
那碗“霞烧灵果羹”的表面星光忽然扭曲着向下一沉。汤水的暖意也化为滚烫的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他的手指皮肤。他体内原本精纯流润的灵力霎时变得异常起来,如同温顺的溪流遭搅入沸滚的铁砂,隐隐不安地旋转、奔腾开来,几乎要从丹田里奔涌迸发,只等一道出口。
目光无意扫向流玉堂的回廊尽头。三层高的楼台上,只见几只羽翼半透明的“传音音蝶”闪着幽然微蓝的光芒,轻盈地从几个凭栏而聚的内门弟子手中飞出。如游鱼般盘旋在宽阔厅堂上空,悄无声息地停落在几个不同角落弟子肩上,旋即又有蝴蝶振翅而起。谣言以肉眼难以捕捉的形态悄然扩散、变异,在这幽蓝光尘之间悄然织成一张无形密网——一层又一层隐秘的、带着毒素的信息尘埃向下沉降着,悄然粘黏在餐盘间、杯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