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声音起初有些沉重,但很快,周文渊就听到那父亲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带着莫名安慰的语气说道:
“儿啊,没考中就没考中,多大点事?咱们三年后再来!爹相信你!”
“爹,您别安慰我了,我这次感觉自己发挥尚可都未中,下次……下次只怕也……”
“胡说!”父亲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豁达”,“就算……就算下次还考不中,那又怎样?咱们回家接手家里的铺子,一样能吃香喝辣,逍遥快活!总比……总比今年那个第五名强吧?!”
“第五名?”儿子的声音带着疑惑。
“对啊!就是那个叫周文渊的,亚元!风光吧?可是有什么用?”父亲的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式的安慰,“他、他不举啊!我的儿!他断了根了!香火都没了!就算将来当了大官,人生还有什么趣味?跟咱们能比吗?咱们家可是三代单传,你这香火旺着呢!”
那落榜儿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然后声音居然奇迹般地振作了一点:“……爹,您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至少……至少我身体是好的。”
周文渊:“……” 他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这还没完,另一侧雅间,一对夫妻的对话更是杀人诛心。
丈夫的声音怒气冲冲:“……那个逆子!又跑到‘百花楼’去了!书也不好好读,功名没有,就知道花天酒地!再这样下去,老子这点家业非得被他败光不可!等这小子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妻子温声劝慰:“老爷,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儿子他还小,不懂事,慢慢教就是了。”
“慢慢教?再教他就废了!一点出息都没有!”
“老爷,”妻子的声音忽然变得神秘而具有说服力,“您想啊,咱们儿子虽然顽劣,喜欢往那地方跑……但这至少说明……说明他行啊!是个正常的男人不是?”
丈夫:“……嗯?”
妻子继续道:“您再看看今年风头最盛的那个,第五名周举人,听说……唉,不举呢!年纪轻轻就……咱们儿子再没出息,总比那位强吧?能给您生个大胖孙子延续香火,比什么都强啊!”
一阵沉默之后,丈夫那滔天的怒火仿佛真的被这神奇的对比逻辑给浇熄了大半,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语气竟然缓和了下来:
“夫人……让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个理儿?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能给老子把香火传下去,就算……就算没什么大出息,也……也还行吧。”
周文渊听着两边雅间传来的、把自己当成计量单位(“单位:举”)的安慰现场,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放下茶杯,看着面前一脸“六舅您别往心里去”的张冲,眼神“悲痛”的大海,以及努力憋着笑、肩膀微微抖动的丁武和柳彦青,终于深刻地体会到——在这片土地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是多么的根深蒂固!他这个“不举”的标签,怕是要成为本届科举最闪亮、也最让人同情的“传奇”了。
他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心中五味杂陈。这该死的“清净”,代价真是……太沉重了!他现在无比想念苏晓晓,想念乐乐,想念那个能让他挺直腰杆做“完整”男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