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听到鲁达是因仗义救人而失手杀人,被迫遁入空门后,苏晓晓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这般重情重义、路见不平的好汉,品性值得信赖。她心中安定,甚至隐隐觉得,有此人在侧,是一种难得的安全感。
吉日转眼便至。
青山寺内,苏晓晓已换上那身特意定制的暗红色婚服,料子算不上顶好,但剪裁合体,衬得她腰身纤细,气质沉静中透着一股别样的坚韧。她坐在镜前,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吹打声,手心微微沁出薄汗。两世为人,这却是她第一次经历如此正式的古礼婚礼,心中难免有些许新嫁娘的紧张与无措。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身大红吉服的周文渊走了进来。
他今日束发戴冠,身着广袖喜袍,平日里读书人的清俊之外,更添了几分华贵与庄重。长身玉立,眉目如画,当真是温润如玉,仪表堂堂。
苏晓晓抬眸望去,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让她钟情的青年,只是褪去了现代的烟火气,披上了古韵的风华。
周文渊走到她面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他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
“晓晓,别紧张。看着我。”他指尖微微用力,“这次,我保证,给你一个永生难忘的婚礼,完完整整,绝不会再出任何岔子。”
“永生难忘”四个字,让苏晓晓瞬间想起了现代那场鸡飞狗跳的婚礼——婆婆在台上撒泼打滚索要礼金,宾客窃窃私语,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却像个被人围观的猴子。她没好气地瞪了周文渊一眼,嗔道:“大喜的日子,提它做什么!”
周文渊知她心结,也不争辩,只笑着紧了紧她的手,牵着她,一步步走向门外等候的花轿。
吉时已至,青山寺外,八人抬的花轿在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声中,稳稳起驾。苏晓晓端坐轿中,凤冠霞帔,大红盖头遮住了她略显紧张又带着一丝恍惚的容颜。两世为人,这身嫁衣,比记忆中那洁白的婚纱更沉,却也似乎更暖。轿外,周文渊一身大红喜袍,骑在系着红绸的骏马上,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嘴角噙着掩不住的笑意,不时回头望向花轿,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与承诺。
队伍蜿蜒,吹吹打打向着清河村周家而去。沿途村民围观,议论纷纷,无不对这排场和新郎的风采表示艳羡,也对那位能让周家六郎如此重视的新娘子充满了好奇。
清河村周家,此刻已是人头攒动,宾客盈门。大红喜字贴满窗棂,酒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周父周母穿着簇新的衣裳,脸上笑开了花,穿梭在宾客间。大哥周文广沉稳地安排着各项事宜,大嫂张桂兰带着清风、明月等女眷忙前忙后。二嫂李翠莲则发挥着她长袖善舞的本事,与各路亲戚寒暄。前几天被索债的几家亲戚也不情不愿的来了,因为他们怕招老六家的记恨。
几口临时垒砌的灶台火烧得旺旺的,大铁锅里炖着猪肉、鸡鸭,咕嘟咕嘟地冒着诱人的香气。女眷们聚在一起,手脚麻利地摘着晚上酒席要用的青菜。
四嫂赵小梅一边狠狠掐掉菜根,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沉默摘菜的大嫂张桂兰,压低声音,语气里的酸气几乎能腌菜:“大嫂,你瞧见没?刚才上礼记账那儿,大伯家一大家子,统共就给了十文钱!够干啥?买盐都不咸!”
她越说越气,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些:“村里谁家不知道规矩?吃酒席都是自家老爷们来,给主家省点,也给自己留点脸面!哪像他们,拖家带口,跟土匪进村似的!十文钱,想让他那一大家子吃回本?我呸!吃观音土我都嫌费尿给他搅拌!真是一家子没脸没皮的玩意儿!”
大嫂张桂兰手里活计不停,叹了口气,低声劝道:“行了,少说两句。咱们的钱不都要回来了吗?我看他们就是存心来吃回本的。今儿个是老六和晓晓大喜的日子,别为那帮子晦气东西坏了心情,忍忍就过去了。”
赵小梅撇撇嘴,想想今天堂嫂妯娌几个鼻青脸肿的样子,不自觉的又觉得解气,到底没再大声嚷嚷,只是摘菜的动作更重了,仿佛手里的菜就是大伯一家人的脑袋。
与此同时,周家老宅正屋里,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闷。
周父周母和周文渊已经来了三趟,好话说尽,请爷奶去正堂受礼。
周老爷子歪在炕上,闭着眼吧嗒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周老太则盘腿坐在一旁,耷拉着眼皮,阴阳怪气地开口:“哎呦,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哪还敢坐高堂?别折煞了你们家新进门的‘厉害’媳妇!我们可受不起她那‘大礼’!”
她特意加重了“厉害”和“大礼”两个字,显然是记恨着之前苏晓晓带人讨债,让他们颜面扫地的事。
“娘,您看您这话说的……”周母局促地搓着手,一脸为难,“文渊成亲,您二老不去,这……这像什么话?外人看了不得笑话?”
“笑话?”周老爷子猛地睁开眼,用烟袋锅子敲着炕沿,“老子被人堵着门要账的时候,笑话看得还少吗?这会儿知道要脸了?告诉你们,今儿个这高堂,谁爱坐谁坐!我们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两个老东西打定主意,就是要在这全族见证的时刻,给二房尤其是那个苏晓晓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就算分了家,长辈还是长辈,想彻底甩开他们供养大房?没门!不仅要让他们下不来台,还得借此机会,在酒席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逼他们答应继续贴补大房,把之前吐出来的钱,再一点点抠回来!
周文渊看着油盐不进的爷奶,心知再劝无用,心中一片冰凉,又夹杂着对晓晓的愧疚。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却带着疏离:“既然爷奶身体不适,那便好好歇着吧。吉时已到,孙儿先去行礼了。”
说完,他转身便走,不再回头。周父见爹娘如此,只叹了口气说爹娘就非要如此,周家的脸面一点都不顾吗?也只能唉声叹气地跟了出去。
五哥周文富和五嫂王秀莲也早早到了,王秀莲今日依旧打扮得珠光宝气,在一众朴素的村妇中格外扎眼。她端着架子,与几位镇上有头脸的妇人说着话,目光却不时瞥向门口,带着一丝审视与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鲁达作为“护院”,早早便被周文渊请来,安排在靠近主桌的位置。他庞大的身躯和迥异于常人的气质,引得不少人侧目,但他浑不在意,自顾自拎着个酒壶寺里带的素酒,眯着眼,打量着这人间烟火气,偶尔与凑过来的乐乐说笑两句,小家伙似乎格外喜欢这个看起来凶巴巴实则很和气的和尚叔叔。花轿临门,喜乐达到高潮。
“新娘子来咯!”
孩子们欢呼着涌向门口。周文渊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轿前,按照喜娘的指引,轻轻踢了轿门。轿帘掀开,一只穿着大红绣花鞋的脚探出,稳稳落地。周文渊伸出手,紧紧握住那只微凉却坚定的手,牵着他的新娘,跨过门口燃烧得正旺的火盆,寓意婚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堂屋正中,挂着巨大的“囍”字和天地君亲师的牌位。香烟缭绕。周父周母端坐上方,脸上是欣慰与激动。
“一拜天地!”司仪高亢的声音响起。
苏晓晓在周文渊的牵引下,对着门外天地躬身下拜。她心中默念:一切顺利,一切顺利。
“二拜高堂!”
转向堂上双亲,深深一拜。周母眼圈微红,周父连连点头。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而立,隔着盖头,苏晓晓似乎能感受到周文渊那灼热而深情的目光。她弯腰,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安定感。他们终于完完整整在这里有了家。
“礼成!送入洞房!”
在一片欢呼和祝福声中,周文渊牵着苏晓晓,走向精心布置的新房。他的手心温热,力道沉稳,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临出新房去招待宾客前,他俯身,在她盖头边低语,声音带着笑意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晓晓,等着我。
周文渊细心安排大哥家的女儿清风、明月姐妹进来陪着乐乐,还带来了几样吃食。这才转身出去应对宾客。
宾客纷纷落座,酒宴即将开始。这时,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觉得不像话,亲自去老宅劝说。好说歹说,周家爷奶才终于“勉为其难”地松了口,却还拿乔说腰疼腿疼,走不动道。最后,还是几个年轻后生卸了块门板,才把这两位“老佛爷”抬到了酒席上。
周老太手里还紧紧攥着个硕大的陶罐,准备等会儿装些鸡鸭鱼肉回去,打定主意不仅要吃,还得拿,更要摆足长辈的谱,好好压一压新媳妇的威风,骂她个狗血淋头,让她知道厉害,以后乖乖把银钱奉上。
突然,桌上的杯碟碗盏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咔”声,开始莫名震动!紧接着,地面传来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擂鼓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院内的喧哗声像被一刀切断,瞬间死寂。
一个村民连滚带爬、面色惨白地冲进院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不好了!落……落霞山的马三爷……带、带人来了!快到村口了!”
“嗡——”的一声,整个周家院子炸开了锅!宾客们脸上血色尽褪,女眷们吓得瑟瑟发抖,往男人身后躲,孩子们更是哇哇大哭起来。
大哥周文广和周父猛地一拍大腿,脸色剧变!坏了!按道上规矩,附近谁家有红白喜事,都得提前给落霞山知会一声,包个厚厚的红封,名为“请神”,实为“买平安”,以保证办事期间土匪不来搅局。因为苏晓晓来得突然,婚期定得仓促,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快!爹!娘子!快去屋里拿钱!把家里现银都拿出来!要快!”大哥急声吼道,声音都变了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