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穿着粗布短打、头发用布条或木簪束起、面色黝黑的男男女女,正围在几步开外,像围观什么稀有动物一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有麻木,还有一种让她脊背发凉的、打量货物的估量。
不是阴曹地府!这穿着……拍古装剧?
“姑娘,你醒啦?”一个脸上褶子像干核桃、眼神却透着一股精明的大娘凑上前,挤出个算是温和的笑容。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苏晓晓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强迫自己冷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
“这是大夏朝永州地界儿,俺们这儿是小杨村。”大娘说着,很自然地伸出手来拉她,“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瞧这细皮嫩肉的,准是遭难了。饿了吧?跟大娘回家,给你弄口热乎饭吃。”
大夏朝?永州?苏晓晓脑子里飞快搜索,历史上根本没这号朝代!她心沉了下去,一个荒谬却唯一的解释浮上心头……穿越!她不仅没死,还穿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
而眼前这大娘的热情,非但没让她感到温暖,反而瞬间触发了她从小在农村长大的生存警报!这套路太熟悉了!一个孤身女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乡下,最大的价值是什么?就是她这个人本身!这大娘家里,八成有个讨不到媳妇的光棍儿子!只要被她拉进村,锁进那家家户户可能都沾亲带故的院子里,那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整个村子都会成为看管她的牢笼,到时候,她就不再是“人”,而是和牛羊无异的“财产”!
想到这里,苏晓晓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猛地挣脱开大娘的手,力道之大,让大娘都愣了一下。
不能慌!苏晓晓,你不能露怯!
她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比大娘还热情、还带着点天真无辜的笑容,语速飞快地说:“哎呀!太感谢您了大娘!您真是菩萨心肠!不过我可不是一个人,我爹娘和五个哥哥就在林子那边歇脚呢!我们都是走镖的练家子,饭量有点大!您可别嫌我们吃得多才好啊!”她故意说得声音洪亮,让周围其他围观的人也都能听见。
大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的热络迅速冷却,换上了惊疑不定。她上下打量着苏晓晓,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走镖的?练家子?还有五个哥哥?这要是真的,别说占便宜,惹上了就是天大的麻烦!
苏晓晓趁热打铁,一把反抓住大娘的手,眼神“殷切”得让人发毛:“大娘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我这就去把我爹娘和哥哥们叫过来!您家在哪?我们一会准到!”
大娘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假笑,扯着嘴角干巴巴地说:“那、那啥……我想起来了,我家里的老牛还没喂!我得赶紧回去喂牛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大娘您别走啊!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去您家吃饭哈!”苏晓晓朝着大娘的背影“热情”地挥手,看着那脚步越来越快,近乎小跑地消失在村口。
她又用同样“期盼”的眼神看向周围其他几个村民。那些人原本看热闹的表情也变了,眼神躲闪,要么低头假装忙活手里的活计,要么干脆转身就走。在这穷乡僻壤,谁家粮食都不宽裕,谁愿意平白无故招惹一群“能吃”的“练家子”?更何况,若这姑娘真有靠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群很快散尽。
苏晓晓脸上强装的笑容瞬间垮掉,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不敢停留,立刻做出迫不及待寻找家人的样子,朝着与村子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炭火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两条腿软得如同煮过了头的面条,止不住地簌簌发抖,全靠一股不想被吞掉的狠劲硬撑着,才没有当场瘫软下去。 这恐惧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深深植根于她从小长大的那个环境。她太懂了,像一把冰冷的尖刀,精准地剖开了那看似淳朴的乡土人情背后,可能隐藏的、足以碾碎个体尊严的庞大而沉默的规则。
她清楚地知道,一旦让那些人确定自己是无依无靠的独身女子,会面临什么。村里的某些恶人,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毫不犹豫地扑上来,能把她的骨头都嚼碎咽下去,连渣都不剩。 而周围那些看似麻木的村民,绝大多数或因同宗同族血脉相连,或因惧怕被报复排挤,往往会选择沉默地旁观,甚至在某些时候,成为那无形牢笼的一部分。
在她的认知里,一个外来的、没有根脚的女人,一旦被圈定成为某个光棍的“老婆”,性质就彻底变了。她就不再是“人”,而是沦为与牛羊无异的“私有财产”。 当你试图逃跑时,你会发现,整个村子都会“热心”地搭把手把你找回来。 因为这不仅是一家的事,更关乎一种心照不宣的秩序和“团结”——这次我帮你看了你的“财产”,下次我家有事,你才会出力。甚至连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在这种环境的长期浸淫下,也会习以为常地成为小小的“眼线”, 他们意识不到这是恶,只会觉得这个“买来的”或“捡来的女人不听话,想跑,得告诉爹娘。
这才是那些被拐进深山的女性真正绝望的根源——你对抗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张由宗亲、人情、利益乃至愚昧共同编织成的、无处不在的巨网。 在这张网里,你作为“人”的身份被彻底剥离,他们不会把你当人看。 唯有像那些有娘家、有宗族撑腰,明媒正娶从邻村嫁过来的女人,才被看作是“女人”,因为她们背后站着能为之出头的力量。
想到这里,一股比夜风更刺骨的寒意席卷了苏晓晓的全身。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从那种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怖想象中挣扎出来。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必须立刻行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辨认了一下方向,看到远处田埂上有个正在弯腰劳作的面善老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快步上前询问通往镇上的路。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潜在的险地,到一个相对开放和人多的地方去。
她不敢停,一直走,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小杨村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被夜色和山峦吞没。四周是陌生的旷野,黑暗中传来不知名虫豸的鸣叫和各种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饥饿、口渴、疲惫、恐惧……各种生理和心理的极限考验着她。但她不敢停下,她必须去一个更大的地方……镇上。她需要确认,确认这一切不是一场梦,不是人死后的幻觉,或者……更可怕的,像老人说的,是亲人给她烧的“纸人纸马”幻化出的虚假世界?因为她执念太深,滞留阳间,所以看到了这一切?如果真是那样,她可能永远也走不出这个“村子”的范围,会被困在这场无尽的噩梦里。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求生欲。她必须验证!
不知道走了多久,幸好有月光照明,脚底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前方出现了低矮的、连绵的屋舍轮廓,还能听到隐约的犬吠。
当她踉踉跄跄、风尘仆仆地走到镇口时,天已蒙蒙亮。
就在这时……
“喔喔喔……!”
一声清晰嘹亮的鸡鸣,划破了清晨的寂静,也从某种程度上,击碎了苏晓晓心中最后一点关于“虚幻”的恐惧。
老人说,鸡鸣破晓,阳气升腾,能破除一切虚妄邪祟。
这鸡叫声如此真实,带着鲜活的生命力。她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感受着脚下碎石路的硌脚,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带着炊烟火气的空气……
是真的。
她真的穿越了。从现代,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架空古代。
她走出了那个可能困住她的村子,听到了代表真实与阳间的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