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春海点了点头,但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他让二愣子把山里遭遇陌生人的情况跟老崔和金哲说了一下。
金哲闻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沉吟道:“往山下跑……多半是附近村落的农民或者樵夫。这北边地广人稀,很多村子都闭塞,突然听到枪声,看到你们打熊,吓跑了也正常。不过……”他话锋一转,脸色也严肃起来,“咱们毕竟是在别人的地头上动了枪,猎了他们的‘山神爷’,小心无大错。船修得差不多了,我看,咱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不能久留。”
老崔也附和道:“对,夜长梦多。这熊肉正好给兄弟们补补身子,吃饱喝足,明天天亮就扯呼!”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忙碌起来。熊肉被切割成块,一部分当晚就炖上了,加入了些许船上带来的土豆和萝卜(在港口废弃的菜地里意外发现了一些自生自长的),虽然调料简陋,只有盐巴,但浓郁的肉香依旧弥漫在整个废弃港口,让人食指大动。久违的、扎实的肉食,对于这些刚刚经历生死、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的汉子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慰藉和补给。
夜幕降临,海风带来了寒意。众人围坐在临时搭建的、用破旧帆布遮挡的篝火旁,捧着热气腾腾的熊肉汤,啃着烤得焦香的熊肉,沉默地吃着。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饱经风霜、带着伤痕却眼神坚毅的脸庞。没有人说话,只有咀嚼声、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远处海浪永不停歇的拍岸声。
郭春海喝了一口滚烫的肉汤,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驱散着身体的疲惫和寒意。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格帕欠,他正默默地用一块石头打磨着他的猎刀,刀身在火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泽。又看了看另一边,二愣子正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但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未能尽兴的遗憾,似乎还在回味白天那差点失手的狩猎。
他知道,兄弟们需要这样一次成功的狩猎来提振士气,也需要这顿扎实的肉食来恢复体力。但他更知道,脚下的土地并非故乡,周围的黑暗里潜藏着未知的风险。那几声日语呼喊,像警钟一样在他脑海中回响。
“今晚值守的人,加倍。两人一组,轮换休息,发现任何异常,立刻警报。”郭春海放下碗,沉声吩咐道。
“明白!”负责安排值守的老崔立刻应道。
夜色渐深,除了值守队员警惕的身影和篝火偶尔爆出的火星,废弃的渔港陷入了沉睡般的寂静。海涛声依旧,仿佛亘古不变。
郭春海靠在一堵残破的土墙边,怀里抱着步枪,却没有立刻入睡。他望着头顶那片被海风清洗得格外清澈的星空,繁星闪烁,与故乡兴安岭看到的似乎是同一片天幕,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想起了狍子屯,想起了乌娜吉和孩子(尽管乌娜吉此刻就在不远处照顾伤员),想起了托罗布老爷子蹲在门槛上抽烟袋锅子的模样,想起了屯子里那些熟悉的乡亲和袅袅炊烟……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涌上心头。
但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从决定走出兴安岭,走向更广阔的山海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面对无数的未知与凶险。俄国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日本海的惊涛骇浪,还有眼下这片陌生的异国山林……每一次都是在刀尖上跳舞,与死神搏命。
这次浅间山之行,虽然小有收获,但也再次提醒他,在任何地方都不能掉以轻心。山林有自己的规矩,但国界之外的山林,规矩更加复杂难明。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思乡的情绪压下。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他必须带着这些信任他、跟随他的兄弟,活下去,带着收获,返回故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海面上还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晨雾,三艘经过紧急修补的渔船便悄然起锚,驶离了浦幌废弃渔港,再次融入了茫茫大海。
船首劈开平静的海面,向着西南方向,祖国的方位驶去。身后的“浅间山”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海平线之下。
这一次短暂的登陆,像一次插曲,让队伍获得了宝贵的休整和补给,但也留下了隐患和警示。异国山林的神秘面纱只是揭开了一角,而真正的归途,依旧漫长且布满荆棘。郭春海站在“蛟龙号”船头,迎着略带腥咸的海风,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他知道,下一次靠岸,或许就是家乡的土地了,但在那之前,谁也不知道这片看似平静的海域,还会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