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发昏暗,海风也更冷了。不能再耽搁了。
“准备一下,送它回去吧。”郭春海下令。
船员们用那张宽帆布带再次小心地兜住巨龟,利用船尾的起重机,缓缓将其吊起,移向船舷外侧。当巨龟悬在海面上空时,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四肢开始轻微地划动起来。
郭春海亲自操作起重机,将巨龟尽可能地轻柔地放入海中。入水的刹那,它似乎被冰凉的海水激了一下,四肢猛地用力一划,沉下去少许,随即又浮了上来,漂浮在船边。
它没有立刻游走,而是在船边徘徊了片刻,抬起那颗布满褶皱的头,那双深邃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深深地望了站在船舷边的郭春海一眼。那眼神复杂,似乎包含着虚弱、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
就那么一眼之后,它才调转方向,挥动四肢,虽然动作还有些迟缓笨拙,却坚定地向着幽深的海水深处游去,那美丽的、刚刚被清理干净的背甲,在墨蓝色的海水中闪烁了几下,便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甲板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巨龟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有完成救助的轻松,有放归生灵的欣慰,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
“行了,别瞅了。”郭春海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思绪拉回现实,“天快黑了,咱们也得忙正事了。格帕欠,水生,你们体力恢复得怎么样?还能再下一次吗?趁着还有点天光,咱们怎么也得捞点‘刺参’回去,不然这趟可真要亏本了。”
格帕欠和水生早已换上了干爽的衣服,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格帕欠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着姜汤带来的暖意,点头道:“没问题,能下!”
虽然救助巨龟耗费了时间和体力,但此刻船员的士气却莫名的高昂。一种做了正确事情的信念感,支撑着他们。
很快,格帕欠和水生再次穿戴好沉重的潜水装备,在渐浓的暮色中,沿着扶梯沉入冰冷的海水。这一次,目标明确,就是那些吸附在礁石缝隙中的“刺参”。
或许真是好人有好报,又或许是清理龟甲耗费了时间,使得海流将更多隐藏的海参暴露了出来。格帕欠和水生下水后不久,就通过对讲机传来好消息,发现了一小片品相极佳的刺参聚集区。
“个头都很大!肉刺挺立!……这边!这边裂缝里还有!”
“小心点撬,别把肉弄破了……”
甲板上,船员们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通过信号绳和脐带,他们将水下同伴撬下的海参,一篮一篮地吊上来。那黑褐色、纺锤形、长满粗壮肉刺的“海中黄金”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虽然总体数量可能不及专门捕捞,但个个都是精品,价值不菲。
当格帕欠和水生再次安全浮出水面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只有“蛟龙号”上的灯光,在这片漆黑的海域中撑起一小片光明。两人虽然疲惫,但眼神明亮。甲板上,专门用来存放珍贵海产的活水舱里,已经铺了厚厚一层肥美的刺参。
老崔看着那些海参,又看了看之前巨龟停留过、现在已经空荡荡的甲板位置,摸了摸自己的金牙,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不知是苦笑还是释然。
乌娜吉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简单的白菜炖豆腐,加上刚蒸好的、顶盖肥的梭子蟹,香气驱散了寒意和疲惫。众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饭,讨论着今天的经历。
“你们说,那老龟,能活下来吗?”二愣子啃着蟹腿,含糊不清地问。
“肯定能!”另一个年轻船员笃定地说,“春海哥救了它,又给它清理得干干净净,它指定能好起来!”
“但愿吧……”郭春海喝了口热汤,目光望向舷窗外无边的黑暗。海面上,只有船灯照亮的一小片波光粼粼,更远处,是深不可测的墨色。他心中那份因被窥视而产生的不安依旧隐约存在,但放归巨龟的决定,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平静。
善缘是否真的存在?他不知道。但他相信,人对自然,对生命,常怀敬畏与慈悲,总归是不会错的。这茫茫大海,深邃远超山林,其中的因果机缘,谁又能说得清呢?今夜,“蛟龙号”将在这片刚刚缔结了“善缘”的海域抛锚过夜,明天,又将迎来新的航程。而那只被放归的玳瑁,以及那个神秘的尾随者,都已成为这片海记忆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