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春海第一个上前,枪管拨开熊嘴检查。
母熊的獠牙上沾着新鲜树皮——印证了他的猜测:这畜生确实饿疯了,连树皮都啃。
缺了根趾头。阿坦布用枪管挑起熊掌,是黑瞎子沟那只。老猎人突然用鄂伦春语念了串咒语,往熊嘴里塞了颗山丁子果。
乌娜吉凑过来时,郭春海注意到她大腿上绑的猎刀已经出鞘,刀尖还沾着熊毛。
少女脸色煞白,眼睛却亮得吓人。
得请萨满。阿坦布突然说,正月动枪又见血,要送熊灵。
——
萨满进屯那天下着小雪。
老人穿着缀满铜铃的神衣,鹿头骨面具上的眼洞黑森森的。
郭春海认出那是大兴安岭最后几个正统鄂伦春萨满之一——重生前他曾在民俗画册上见过这身装束。
在屯外空地进行。萨满用桦树皮折了条小船,船里放着熊心、熊胆和四颗磨平的猎枪弹头。老萨满跳神时铜铃哗啦作响,唱词忽高忽低:
白那查山神收留它啊——
不是我们要杀生啊——
是它先闯了人的家门啊——
乌娜吉穿着崭新的鹿皮袍子,负责往火堆里添松脂。郭春海看见她偷偷把一根熊爪尖藏进荷包——鄂伦春少女相信这能带来勇气。
仪式结束时已是黄昏。萨满收了五块钱和一张貂皮作报酬,踩着滑雪板往三十里外的部落去了。阿坦布终于松了口气,破例允许猎人们分了熊肉——按规矩要埋掉的,但今年粮荒实在太严重。
熊皮归郭家小子。老猎人当众宣布,没他那枪,半耳就交代了。
郭春海正在剥熊皮,乌娜吉突然慌慌张张跑来:春海哥!萨满...萨满出事了!
——
萨满的尸体是在黑桦林里发现的。老人仰面倒在滑雪板旁,鹿头骨面具碎成三瓣。最骇人的是天灵盖被整个掀开,脑髓不见了踪影,雪地上却没什么血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精准地舔食过。
是公熊。阿坦布检查完脚印,声音发颤,掌印比母熊还大一圈。
郭春海蹲下身,注意到萨满腰间装熊胆的皮囊不见了。重生前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1984年春,林场通报过有熊专吃猎获的内脏。
乌娜吉突然指着萨满僵直的手:阿爸,你看!
老人指缝里露出一撮灰白色毛发,不像熊毛,倒像是...郭春海猛地想起什么,扒开萨满的神衣领口——果然,锁骨上有两个发黑的齿痕。
狼獾!半耳老猎人惊叫,这畜生引来了熊!
郭春海终于把线索串起来了。重生前那场熊害的真相原来是:受伤的狼獾偷吃猎人存粮,被赶进熊仓子范围,饥饿的熊循着气味找到人类聚居地...
报仇!二愣子突然举枪高喊,用五六半把那畜生打成筛子!
猎人们群情激愤,只有阿坦布沉默不语。老猎人解下萨满的铜铃系在腰间,突然说:得用扎枪。
阿爸!乌娜吉急得直跺脚,五六半不比扎枪快?
正月已经破例开了一次枪。阿坦布眼神阴沉,再开杀戒,山神会降灾。
郭春海默默检查着五六半的弹匣。重生前他听说,那头食人熊最后害了四条人命才被击毙。而现在,萨满成了第一个。
夜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听见乌娜吉在跟父亲争执:那萨满就白死了?
阿坦布的回答飘在风里:按祖宗的规矩...
郭春海把五发子弹压进弹仓,一声上了膛。他知道,有些规矩,该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