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手,终究没能抬起来,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
那双曾经坚毅如磐石、永远充满忠诚和守护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凝固在望向黑纱的方向,仿佛要将她最后的身影刻入永恒。
“磐石……” 黑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她看着眼前这具迅速失去温度的魁梧身躯,看着那张熟悉却已灰败的面孔。那个永远挡在她身前,沉默寡言却绝对可靠的兄弟,那个在她做出荒谬决定后依旧第一个站出来压制混乱的磐石……没了。
就为了替她挡下那本该属于她的毒刃。
一种冰冷彻骨的痛,比任何刀剑加身都要尖锐百倍,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受伤的孤狼,瞬间锁定了人群中的三当家——沙蝎!
沙蝎正假惺惺地指挥手下清理战场,脸上带着“沉痛”。感受到黑纱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换上一副更沉痛的表情,甚至想走过来“安慰”。
但黑纱的目光没有停留。那极致的悲痛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翻涌,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她猛地转向那些在战斗中瑟瑟发抖、此刻正惊恐抱成一团的商队成员!
就是他们!如果不是为了护送这群累赘!如果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木匣!磐石怎么会死?!怎么会?!
她握着弯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发白,刀锋微微颤抖,发出细微的嗡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笼罩了那群惊恐的羔羊。她需要一个祭品!一个为磐石陪葬的祭品!
就在她几乎要失去理智,刀锋即将指向无辜者的刹那——
“呜……娘……娘……” 一声微弱、稚嫩、充满了无尽恐惧和悲伤的啜泣,像一根最细最尖的针,刺破了那狂暴的杀意。
黑纱的目光,循着声音,定格在人群最里面。
是那个小女孩。
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母亲怀里,小脸惨白,沾满了尘土和泪痕。她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没有了之前的好奇,只剩下纯粹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的恐惧和巨大的悲伤。她的小手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襟,小小的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正落在磐石那失去生命的、魁梧却冰冷的尸体上。
就是那个沉默的、凶悍的叔叔……刚才……刚才拼命地保护着大家……现在……他躺在地上……不动了……
小女孩不懂什么是沙匪,不懂什么是恩怨。她只知道,那个看起来很凶、但似乎并不想伤害他们的高大叔叔,为了救那个“黑衣服阿姨”,死了。死得很惨。那乌黑的伤口,那凝固的鲜血,那失去光芒的眼睛……这一切对一个孩子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恐怖和巨大的悲伤。
那稚嫩的、绝望的啜泣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黑纱那颗被愤怒和悲伤灼烧得几乎要爆炸的心脏上,缓慢地、狠狠地割了下去。
嗡……
脑海深处,那沉寂了片刻的嗡鸣,再次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并非来自木匣,更像是……来自她灵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带着一丝……悲悯?
黑纱高高举起的弯刀,僵在了半空中。刀锋上,还滴落着敌人的鲜血。
她看着小女孩那双盛满了恐惧和悲伤的泪眼,看着磐石至死都望向她的、凝固的眼神……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焚天的怒火。
杀光他们……又如何?
磐石……能回来吗?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她缓缓地、缓缓地垂下了手中的刀。刀尖无力地拖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凌乱的痕迹。
她最后看了一眼磐石安详(或者说凝固)的面容,又看了一眼那蜷缩在母亲怀里、依旧在微微颤抖啜泣的小小身影。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黑纱蒙面,无人能窥见她的表情。只有那挺得笔直的背影,在夕阳拉长的血色光影里,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孤寂**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动摇**。
“收拾一下。” 她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冰冷、沙哑,没有一丝温度,却也不再蕴含刚才那毁灭一切的杀意,“继续走。”
她翻身上马,黑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沉重的心绪,不安地打了个响鼻。黑纱的目光越过嶙峋的石柱,望向被夕阳染成一片凄艳血色的西方天际。
那里,是塔克林石林的出口,也是……更深的未知。
磐石之死,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所有人的心上,也压在了黑纱刚刚被“东璃”之名撬开一丝缝隙的灵魂深处。裂痕,正在无声地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