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起夜的孩童,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走出窝棚。他看到了祭坛阴影下的身影,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睡意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恐!他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地冲回窝棚,紧紧缩进了母亲的怀里,再不敢露头。
远处,一个妇人低声哄着怀中啼哭的婴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安抚和紧张:“嘘…不哭…月神在上…别吵醒了…大萨满…”
这些细微的、被刻意压抑的声响和动作,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自己交叠在膝上的双手。篝火的余烬在指尖投下跳跃的、微弱的光斑。这双手,昨夜曾紧握月光凝聚的长矛,洞穿黑暗凶兽的咽喉,发出净化一切的清啸。此刻,它们却只是无力地搭在冰冷的兽皮上,微微颤抖,沾着洗不净的、昨夜的血污和今日的灰烬。
族人眼中的“神迹”,对她而言,更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那力量带来的是身体的撕裂和灵魂的剧痛,是石语爷爷用生命换来的托付,是此刻如影随形的、深入骨髓的孤独。
她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甚至不再是“人”。
她是符号。是“月神之女”。是必须被敬畏、被供奉、被远离的“大萨满”。
这份尊崇的“欢”,如同最华丽的牢笼。它隔绝了所有平凡的触碰,所有真实的温度。孩童不再朝她扔石子,却连靠近都不敢。战士不再将她拖拽进囚笼,却连目光都带着回避的恐惧。
她成了部落的图腾,高高在上,却无人敢亲近。
一阵夜风吹过,卷起祭坛前灰烬堆里的几片残存火星,如同飘零的萤火,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旋即彻底熄灭。寒意透过单薄的兽皮袍子,渗入肌肤。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一些。这个动作,和昨夜蜷缩在篝火阴影里、躲避石子的姿态何其相似。只是昨夜,还有石语爷爷偶尔投来的、带着悲悯的目光。而此刻,只有冰冷的月光,空旷的祭坛,和脚下这片将她高高托起、却又让她无比冰冷的土地。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月牙骨片,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能冻结血液。额间那枚黯淡的印记,在阴影中似乎也感受不到丝毫回应。
这份被整个部落仰望的“欢”,这份用神迹换来的尊崇,如同祭坛本身投下的巨大阴影,将她彻底吞没。她坐在阴影里,坐在神坛之上,却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灰烬中最后一点余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随时会彻底熄灭。
寂静的夜里,只有风掠过枯枝和灰烬的呜咽,如同无声的叹息,陪伴着祭坛阴影中,那个孤独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