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寒风，似乎也凝固了，带着刺骨的悲怆，缠绕着那道倒下的身影。
董天成被李美曦亲自抱在怀中，缓缓放在城楼冰冷的石地上。那三根泛着幽蓝光泽的“疾影裂空针”，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嵌入他宽阔的后背，触目惊心。剧毒迅速蔓延，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嘴唇泛起骇人的青紫。
“咳……”董天成艰难地咳出一口带着腥甜的黑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固执地、艰难地聚焦在李美曦那近在咫尺、却依旧冰冷如霜的脸上。
“殿……下……”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生命飞速流逝的虚弱。
李美曦抱着他，动作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她能感受到怀中生命的重量在迅速消逝，那温热的躯体在变得冰冷。她看着他眼中那最后的光芒，那里面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探寻。
“别说话。”李美曦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董天成却费力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剧毒，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喘息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问：“殿……下……天成……追随您……这些年……您……可曾……可曾……对天成……有过……一丝……情意？”
问完这句话，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只是死死地盯着李美曦的眼睛，那眼神里，有卑微的祈求，有深藏的眷恋，更有一种等待最终审判的绝望。
整个城楼，死寂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刚刚力挽狂澜的长公主身上。
李美曦沉默着。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她看着董天成眼中那微弱却执着的光芒，看着他因剧毒和痛苦而扭曲却依旧英俊的脸庞。她生而知之，七情寡淡，爱恨难生。亲情于她，是理智认知的恩义；友情、爱情，更是从未涉足过的荒原。她不懂，也不屑。
她不想骗他。
她缓缓摇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传入董天成耳中，也落入周围所有人的耳中：
“董天成，本宫……天生无感。情之一字，于我……如同虚妄。”
没有愧疚，没有怜悯，只有冰冷的坦诚。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董天成的眼神，在那瞬间，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有释然，仿佛终于得到了一个纠缠已久的答案，尘埃落定；有深沉的遗憾，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最后的光亮。他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呵……”一声极其微弱、含义难辨的叹息，从他唇边溢出。随即，那最后一点凝聚的光，彻底消散。他眼中的神采如同燃尽的烛火，骤然熄灭。那一直紧盯着李美曦的目光，缓缓涣散，最终，凝固成一片空洞的死寂。头颅无力地偏向一侧，气息，彻底断绝。
他死了。带着释然，带着遗憾，带着对李美曦至死方休的忠诚，也带着那句冰冷的“天生无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李美曦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城楼的风吹起她染血的发丝，拂过她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似乎比这冬日的寒风，更加冰冷了三分。她缓缓地将董天成的身体放平，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尊重。然后，她站起身，目光扫过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李承浩。
“押入天牢，严加看管。”她的声音冷硬如铁，听不出悲喜。
镇国公府，一夜缟素。
灵堂之上，白发苍苍的镇国公董平，抚摸着冰冷的棺椁，老泪纵横。他一生戎马，位极人臣，膝下却唯有董天成这一独子。纵使儿子纨绔之名在外，纵使他曾亲手在朝堂上拒绝儿子的升迁，但那份血脉相连的父子之情，却是深藏心底。如今，独子为护主而死，死得壮烈，却也……死得让他心碎欲绝。
三日后，镇国公董平一身素服，手捧帅印兵符，跪倒在刚刚被李美曦以雷霆手段肃清宫禁、重新掌控的紫宸殿前（熙皇仍在龙潜殿养病）。他须发皆白，身形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老臣……年迈体衰，心力交瘁，已不堪驱策。犬子天成……为国尽忠，死得其所。老臣……无憾矣。恳请殿下……允准老臣……告老还乡。”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哀伤，重重叩首。帅印兵符，被高高捧过头顶。
李美曦看着阶下这位瞬间崩塌的老帅，眼中依旧平静无波。她并未挽留，只是淡淡道：“准。国公忠烈，其子天成，追封忠勇侯，配享太庙。国公归乡，赐金万两，良田千顷，颐养天年。”
“谢……殿下隆恩。” 董平再次叩首，老泪纵横。他交出了象征董家世代荣耀与权柄的兵符，也交出了支撑他半生的脊梁。从此，煊赫的镇国公府，将彻底退出熙国的权力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