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天高云淡,阳光褪去了夏日的炽烈,变得温煦而醇厚,如同上好的蜂蜜,流淌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窗外的梧桐树,叶片已染上深深浅浅的金黄与赭红,在湛蓝的天幕下,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风过时,叶片簌簌作响,偶尔有几片挣脱枝头,翩跹起舞,为大地铺就一层斑斓的地毯。空气里弥漫着清冷干燥的气息,却也夹杂着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甜香,提醒着人们这是一个属于收获与思念的季节。
重阳节,悄然而至
公寓内,暖意融融。上午的阳光正好,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萧惊弦穿着一件舒适的深咖啡色羊绒开衫,正靠在临窗的躺椅上,就着暖阳阅读一本关于园林艺术的书籍。他的面色红润,气息平稳,虽然行动仍需借助轮椅或儿子的搀扶,但眉宇间那股久病带来的阴霾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从容与安详。
萧逐云端着一盘刚切好的、黄澄澄的蜜柚走过来,放在父亲手边的小几上。“爸,尝尝这个,说是今早刚到的琯溪蜜柚,很甜。”
萧惊弦放下书,拿起一瓣晶莹剔透的柚肉,尝了一口,点头微笑道:“嗯,清甜,不涩。”他看向窗外明净的秋光,若有所思,轻声吟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又是一年重阳了。”
萧逐云心中一动。往年的重阳,要么是在剧组忙碌中忽略,要么是父亲病重,沉浸在压抑的氛围里,几乎从未正经度过。今年,一切不同了。父亲身体好转,秋光又是如此难得的美妙。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生。
他坐到父亲身边的沙发上,试探着问:“爸,今天天气这么好,又是重阳节……咱们要不要……出去走走?不太远,就去城郊那个新开放的‘云岫公园’?听说那里有座不高的观景台,视野很好,正好应个‘登高’的景儿。我们慢一点,我推着您,就当透透气?”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父亲,生怕这个提议会给父亲带来负担。毕竟,出门对于仍在康复期的父亲来说,仍需要周全的准备和考量。
萧惊弦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头望向窗外那一片醉人的秋色,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玻璃,看到了更广阔的山川。他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摩挲着,眼中流露出一种向往,继而转化为温和的坚定。他收回目光,看向儿子,嘴角漾开一抹清晰的笑意:“……好。出去……看看秋色。”
萧逐云顿时喜出望外:“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准备!咱们不急,慢慢来!”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萧逐云像一位即将出征的将军,开始细致周到地筹备这次“重阳远征”。他先仔细查看了天气预报,确认全天晴好,风力温和。然后,他开始为父亲准备行装:一套更厚实保暖的休闲服,柔软的羊毛围巾,一顶能遮风的帽子,还有一条轻薄的毛毯备用。他检查了轮椅的状况,给轮胎充好气。又在保温杯里灌上温热适口的红枣枸杞茶,洗好水果,带上父亲常备的应急药物。
每一个细节他都反复思量,务求万无一失。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出游,而是一场仪式,一场庆祝父亲重生、共赏秋光的家庭仪式。他的动作麻利却轻柔,脸上始终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期待和喜悦。
萧惊弦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慈爱和欣慰。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份被悉心照顾的温暖。偶尔,他会轻声提醒一句:“……逐云,你自己……也加件外套。”
陈叔开车将他们送到云岫公园门口。公园依山而建,但入口处地势平坦,有无障碍通道,非常适合轮椅通行。虽是重阳佳节,但因为是工作日,园内游人并不算多,更添了几分清幽。
一进公园,浓郁的秋意便扑面而来。不同于城市里零星的黄叶,这里的秋色是成规模、成气势的。枫香树如火如荼,银杏树金光灿烂,乌桕树绯红似霞,各种色彩交织在一起,宛若打翻了调色盘。阳光透过疏密有致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清新得带着甜味。
萧逐云推着轮椅,沿着平坦的柏油小路缓缓而行。他时而俯身,在父亲耳边低声介绍着路边的植物;时而停下脚步,让父亲静静欣赏某一处特别绚烂的景致。萧惊弦微微仰着头,目光贪婪地流连于这漫山遍野的秋光之中。那绚丽的色彩映在他清澈的眸子里,让他整个人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他深深地呼吸着这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脸上洋溢着舒缓而愉悦的神情。
“爸,您看那边,像不像一幅油画?”萧逐云指着远处一片色彩层次分明的树林。
萧惊弦顺着方向望去,良久,轻声赞叹:“……比画……好看。画是静的,这秋色……是活的,有呼吸。”
他的话语虽慢,却充满了艺术的感知力。萧逐云笑着点头,心中满是共鸣。
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登高的游人,多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或带着孩子的家庭。有人认出了他们,投来善意和惊喜的目光,但都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微笑着点头致意。这种宁静而不被打扰的氛围,正是萧逐云所期望的。
观景台建在一处缓坡的顶端,通过一条长长的、坡度平缓的无障碍坡道可以直达。萧逐云推着父亲,稳稳地、一步一步向上。坡道两旁亦是秋色浸染,每升高一点,视野便开阔一分。
终于到达观景台。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在秋日晴空下显得格外清晰;近处,层林尽染的山峦起伏连绵,如同一幅巨大的、流动的锦绣。秋风拂面,已带凉意,却更让人神清气爽。
萧惊弦让儿子将轮椅固定好,他双手扶着观景台的栏杆,在儿子的搀扶下,竟然缓缓地、努力地站了起来!虽然大部分重量仍倚靠着儿子和栏杆,但他挺直了脊梁,极目远眺。
那一刻,萧逐云站在父亲身侧,看着他被秋风吹拂起的银发,看着他那双重新燃起光芒、望向远方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酸楚。他想起了去年此时,父亲还缠绵病榻,气息奄奄。而今天,他们却能并肩站在这秋高气爽的山巅,看云卷云舒,览江山如画。这其中的艰辛与不易,唯有他们父子二人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