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看到了当年拍摄《长亭雪》时,父亲披着厚重的戏服,在严寒中一遍遍打磨镜头,呵出的白气在眉睫凝结成霜,眼神却依旧专注而炽热;他仿佛听到了父亲在片场休息时,对他讲解人物心理时那低沉而充满感染力的声音;他更想起了父亲病重后,望着窗外雪花时,那眼中流露出的、对这片雪景、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眷恋与即将离别的忧伤……
往昔的一幕幕,清晰如昨,带着温度,带着声音,带着父亲特有的气息,将他层层包裹。若是几年前,置身于此情此景,他定会心痛如绞,难以自持。但此刻,预想中的剧烈悲痛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平静的、深沉的哀思,如同这漫天的雪花,冰凉,却纯净;无声,却充盈天地。
他伸出手,接住几片飘入亭中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变成一滴冰冷的水珠。就像父亲的生命,曾经那般璀璨耀眼,最终也归于宁静。但雪水渗入大地,会滋养来年的新芽。父亲的艺术、父亲的爱、父亲的精神,不也如此吗?它们早已悄然融入他的血液,刻入他的骨髓,成为他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通过他的作品、他的行动,持续地在这个世界上散发着光和热。
父亲从未真正离开。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他的风骨——那种对艺术的极致追求、对人生的坦然豁达、对世界的悲悯关怀——已经在萧逐云的身上生根发芽,枝繁叶茂。这“长亭”,早已不只是一座物理的建筑,它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象征着传承,象征着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雪势渐小,风也歇了。天地间一片纯白,静谧得如同创世之初。阳光挣扎着穿透了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亿万点晶莹剔透的光芒,璀璨夺目。
萧逐云缓缓站起身,走到亭边,凭栏远眺。雪后的世界,纯净、安详,充满了一种涅盘重生般的美。他的心中,最后的一丝执念与沉重,仿佛也随着这场大雪,被洗涤、被沉淀、被升华。
他微微仰起头,闭上双眼,任由清冷的空气充满肺腑。嘴角,不由自主地、缓缓地向上牵起,勾勒出一个释然的、平和的,甚至带着一丝敬意的微笑。
那微笑,是对过往最深切的怀念,也是对未来最坦然的接纳。
是对父亲最崇高的致敬,也是对生命最深刻的理解。
他明白了,故事的结局,从来不是遗忘与终结,而是融合与新生。长亭依旧在,风骨自长存。而爱,如同这覆盖大地的白雪,看似寂静,却蕴含着滋养万物的力量,永不落幕。
萧逐云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这座白雪覆盖的静谧长亭,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安宁与顿悟,永远刻印在心底。然后,他转过身,踏着来时的脚印,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向着山下,向着那片被阳光照亮的新雪世界走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
雪,依旧静静地覆盖着长亭,覆盖着山峦,覆盖着整个世界。
洁白,肃穆,永恒。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