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画纸举到父亲面前,让夕阳的光线清晰地照亮每一个细节。
萧惊弦的目光,原本是平静地扫过,但当他的视线触及那座风雪中的长亭,以及亭中那两个相依的人影时,他的眼神骤然凝固了。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
他久久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幅画。那双深陷的、常常因痛苦而显得浑浊的眼眸里,仿佛有某种东西被瞬间点亮,随即,又泛起了巨大的、难以抑制的波澜。他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搭在被子上的、枯瘦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萧逐云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着。他看到,父亲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湿润。一层晶莹的水光,在他那双阅尽千帆的眼中积聚,晃动,最终,承受不住重量,化作了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顺着他饱经风霜、瘦削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泪水流淌。那泪水,不是悲伤,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排山倒海般的情感冲击——是看到自己的心血被一个孩子以如此纯粹的方式理解和再现的震撼;是感受到自己的艺术生命得以在下一代心中延续的慰藉;是意识到自己这一生的坚持和付出,原来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开出了花朵的……无言的感动。
萧逐云的眼眶也瞬间湿了。他放下画纸,紧紧握住父亲颤抖的手,声音哽咽:“爸,您看……您的电影,真的走进很多人心里了。尤其是孩子们……他们记得您,喜欢您。”
萧惊弦没有擦拭眼泪,也没有说话。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消化这巨大的情感波动。泪水依旧不停地从眼角渗出。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在那幅《长亭落雪图》上,然后,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反手握住了儿子的手。
那握力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萧逐云明白,那是一种无声的确认,一种深深的触动。
接下来的时间,萧逐云没有继续展示太多文字内容,而是挑选了一些简短、阳光的祝福语,用平缓的语调念给父亲听。又播放了一段由世界各地年轻影迷笑脸组成的短视频,背景音乐是一首舒缓的、充满希望的曲子。
萧惊弦始终安静地听着,看着。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但眼神中那种被触动后的柔和与光亮,却久久没有散去。他甚至在那段笑脸视频播放时,嘴角始终保持着那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当所有的祝福都展示完毕,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时,夕阳已经西沉,天边留下一片绚烂的晚霞。萧惊弦缓缓转过头,望向窗外那瑰丽的景色,目光深远。良久,他极轻地、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吐出了两个字:
“……值了。”
声音沙哑、微弱,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阴霾。
萧逐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他知道,父亲说的“值了”,不仅仅是指今天看到的这些祝福,更是对他倾注一生心血的演艺生涯,最深刻、最释然的肯定。
这些来自远方陌生人的、无声的祝福,如同一股纯净而强大的暖流,注入了萧惊弦近乎干涸的心田。它们没有谈论病痛,没有渲染悲伤,只是单纯地表达着对他作品的喜爱、对他这个人的挂念和祝福。这种纯粹的情感力量,超越了任何药物的作用,成为了支撑他继续与病魔抗争的、最宝贵的精神食粮。
那个夜晚,萧惊弦睡得格外安稳。萧逐云守在一旁,看着父亲平静的睡颜,心中充满了感激。他感激所有那些默默关心、送上祝福的人。他们的爱,如同暗夜中的星辰,虽然遥远,却真实地照亮了父亲前行的道路,也温暖了他这个守护者的心。
无声的力量,往往最为磅礴。
而这股源自千万颗心灵的暖流,正悄然转化为病房内,与病魔抗争的、最坚韧的勇气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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