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意,如同细密的网,笼罩着整座城市。梧桐公馆外的枝桠已彻底光秃,在灰白色的天空下伸展出遒劲而寂寥的线条。病房内,恒定的温暖与窗外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但那种属于冬季的、万物蛰伏的沉寂感,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萧逐云的守护,已经进入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状态。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似乎都与病床上父亲的节奏同步。他熟悉父亲每一次蹙眉所代表的细微不适,能预判他何时需要翻身,何时需要饮水。这种日复一日的、精细到极致的照料,枯燥、疲惫,却也是他生活的全部重心。
希望,在这种漫长的、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坚守中,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萧逐云学会了不去期待奇迹,只是专注于当下,专注于父亲平稳的每一次呼吸,专注于维持住这脆弱的平衡。
然而,生命本身蕴藏的韧性,有时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令人心颤的微光。
转折,是从一个看似寻常的清晨开始的。
例行的身体数据监测时,护士有些惊讶地轻声对萧逐云说:“萧老师今天的体重,比上周同期好像稳住了,甚至还稍微重了一点点点。”
“一点点点”,这个模糊的量词,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萧逐云心中积郁已久的阴霾。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凑到体重秤的显示屏前,反复确认那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但确实是向上的微小波动。
体重,这个对于常人而言再普通不过的指标,对于极度消耗、营养吸收困难的危重病人来说,却是衡量生命力的最直观、也最残酷的标尺。持续的下滑意味着衰竭,而稳住,甚至一丝一毫的回升,都可能是逆转的信号!
萧逐云强压下心中的狂涛骇浪,没有立刻将这个发现告诉任何人,甚至没有在父亲面前表露出丝毫异样。他需要观察,需要确认这不是一次偶然的波动。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最敏锐的侦探,观察着父亲身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注意到,父亲清晨醒来后,眼神中那种驱之不散的浓重疲惫感,似乎淡了少许。虽然依旧需要长时间的休息,但清醒时,那双眼眸里的浑浊和涣散,似乎在缓慢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清晰的、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他会更长时间地看着窗外流动的云,或者静静地聆听萧逐云读报的声音,而不是很快又陷入一种放空的状态。
更让萧逐云心跳加速的变化,发生在一次午后的交谈中。
那天,阳光难得的好,暖融融地照在父亲身上。萧逐云照例坐在床边,读着一篇关于旧时京城风物的散文,语调平缓。当他读到一段描写胡同里叫卖声的生动文字时,一直安静聆听的萧惊弦,忽然极轻地、沙哑地开了口:
“……冰糖……葫芦……”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气音,模糊不清,但萧逐云却听得真真切切!他猛地停下朗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俯下身,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爸?您说什么?您是说……冰糖葫芦吗?”
萧惊弦似乎耗尽了力气,没有再重复,只是极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目光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追忆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