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着爬起,挪到门边。门缝底下塞进来一张打印的、字迹歪斜的纸条:
【新住户:月租$2800,水费按人头月$50,电费$1.8\/度,按独立电表计。管理费$200。本月总计:$3050+水电(电表初读:00215)。下月5号前交租,过时不候!包租婆:周太】
冰冷的数字像鞭子抽打着她紧绷的神经。她身上仅剩的钱,在付了押金、首月租金和买了必需品后,只剩下几张皱巴巴的十元、二十元港币,加起来不到一百块。别说下个月房租,就是吃饭都成问题。
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胃袋。她拿出在鸭寮街买的、早已冷透发硬的叉烧包。油脂凝固成白色的脂块,粘在塑料纸上。她面无表情地撕咬着,粗糙的面皮刮擦着喉咙,如同吞咽木屑。
劣质日光灯管滋滋作响,投下惨白的光晕,将她蜷缩在冰冷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门外走廊的噪音时大时小,电视里粤语长剧的对白、夫妻的争吵、孩子的哭闹,混杂着楼下街道隐约传来的车流声、霓虹招牌闪烁的电流声,构成了一曲属于深水埗底层的、永不落幕的喧嚣交响。
林薇背靠着冰冷滑腻的墙壁,身体因为高烧、剧痛和疲惫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塑料百叶帘的缝隙,投向外面。
视线被对面同样老旧、密集的楼宇切割成狭窄的一线。但那狭窄的缝隙里,是港岛的夜。远处,中环和尖沙咀的摩天大楼群,如同镶嵌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森林,璀璨夺目,流光溢彩。维多利亚港的游轮拖着长长的光尾,在墨色的水面上无声滑行。那片光芒是如此的遥远,如此的冰冷,与深水埗这狭小、肮脏、散发着霉味和绝望的劏房,仿佛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就是“林薇”的“家”。一个在东方之珠最璀璨灯火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用血汗和谎言勉强筑起的、随时可能崩塌的囚笼。
镜子里那张枯槁、蜡黄、布满疲惫和痛楚的脸,无声地与她对视着。
“幻影”的过去,已被深埋在东欧的泥泞和血泊里。
“林薇”的现在,在这深水埗的尘埃中,艰难喘息。
而复仇的未来…如同窗外那片遥不可及的冰冷灯火,闪烁着诱人却又致命的光。
她闭上眼,将最后一点硬得硌牙的叉烧包塞进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咀嚼着,吞咽下去。喉咙里,是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刻骨铭心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