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短暂的空白,如同被强行撕裂的画布,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秒,两秒……时间在陆昭的世界里仿佛被拉长、扭曲。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父亲牺牲后的第七天,一个灰色的下午。
母亲强忍着悲痛,带他去公园散心,买了他最爱吃的香草味冰淇淋。
他曾以为,那是他童年悲伤记忆里,唯一一抹近乎正常的、属于亲情的慰藉。
可现在,这张照片,这行冰冷的日期,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将那份记忆彻底剖开,露出了里面早已腐烂生蛆的真相——连他最深切的悲伤,都被人像观察白鼠一样,冷静地记录成了数据。
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与寒意,从脊椎骨的末梢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屏幕上的那张笑脸,天真得如此刺眼,如此荒谬。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冰冷的洪流吞噬的瞬间,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覆上了他冰凉的手背。
“陆昭。”沈清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精准的楔子,钉入了他混乱的思绪,“看着我。”
陆昭缓缓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堪称冷静的理解。
“他们想让你觉得,你的人生、你的记忆、你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被操控的幻觉。”沈清的指尖微微用力,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你想想,如果他们的计划真的那么完美,如果你真的只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样本’,你现在就不该是这个反应。一个成功的傀儡,不会去怀疑,更不会感到愤怒和痛苦。”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张照片的存在,恰恰证明了他们的失败。它证明了,你从来都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你赢了,陆昭。从一开始,你就赢了。”
赢了?
这个词像一道惊雷,在陆昭的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闭上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贪婪地吸入一口钟楼里混杂着尘埃与霉味的空气。
那股刺鼻的味道,反而让他混乱的感官重新找到了焦点。
再睁开眼时,他眼底的紊乱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理性。
他将手机还给沈清,转身面对那台仍在播放的盘式录音机,声音低沉而沙哑:“楚教授,能听到吗?”
“一直在。”耳机里传来楚教授凝重的声音,“你的状态……还好吗?”
“前所未有的好。”陆昭答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音频分析仪,接在了录音机的输出端口上,“帮我分析这段录音,重点是声纹频率和任何可能存在的隐藏音频轨道。”
他没有再去看那张照片一眼。
既然是战争,就不该沉溺于伤口。
对方抛出了最恶毒的诱饵,目的就是让他情绪失控,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潭。
而他要做的,就是用最冷酷的逻辑,把这份“礼物”拆解成武器,再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屏幕上,音频波形图开始跳动。
韩志诚那沙哑的声音之下,一道几乎与背景噪音融为一体的、极其微弱的波纹,被仪器捕捉并放大。
“找到了!”耳机里,楚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惊,“这是一段经过特殊调制的极低频信号,频率在15赫兹以下,人耳无法直接听到,但它能绕过你的意识防御,直接作用于潜意识层面。这是典型的‘潜意识锚定波段’,常用于长期的、植入式的心理暗示。”
陆昭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数据流。
“这段音频的总时长是多少?”他冷冷地问。
楚教授那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进行快速计算,随即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回答:“不多不少,正好是11分23秒。”
十一分二十三秒。
11·23。
原来如此。陆昭瞬间明白了。
“回响程序”,并非一次简单的恐吓或行动指令。
它是一种仪式,一种周期性的、精准校时的心理攻击。
韩志诚,或者说他背后的整个“红眼计划”,就是要让所有与此案相关的人,在11月23日这个特殊的日期节点,通过这段低频音频的刺激,产生强烈的认知混乱和心理创伤应激。
而他自己,那个被标记为【第2阶段观察启动】的目标,无疑是这场残酷仪式里,最核心的观测样本。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特警队员小王带着两个人跑了上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陆顾问,地下室有发现!”
钟楼的地下,并非储藏室,而是一条阴冷潮湿的秘密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间被从外部锁死的、属于精神病院旧格局的重症封闭病房。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浓烈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
病房的角落里,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蜷缩着,身上穿着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病号服,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甲虫。
他的手腕上,用刀片刻着一串模糊的数字:E04。
“幽灵信使!”陆昭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那个在暗网里为他传递情报,却在约定地点失踪的关键线人。
小王正要上前,被陆昭抬手制止。
他蹲下身,放轻了声音,试探着问:“我们是来帮你的,韩志诚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