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的血液几乎凝固。
“换给谁了?”
老陈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他的目光失去了焦点,似乎穿透了教室的天花板,看到了某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场景。
“穿……白大褂的……院长……”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没有……脸……只有……章……”
“什么章?”
“红……眼……”老陈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闭……闭不上……”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双眼翻白。
心率监护仪上那道顽强跳动的绿色波形,突然变成了一条刺眼的直线,尖锐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教室的死寂。
“医生!医生!”小林失声惊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教室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村长端着一个豁口的土陶碗,快步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仪器,又看了看老陈,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慌乱。
“别喊了,山里没医生。”他将碗递给陆昭,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扑面而来,“这药能吊命,我儿子……走之前也喝过这个。”
陆昭只闻了一下,就辨认出这是用几种当地特有的草药熬制的土法强心剂。
虽然配方粗野,但在紧急情况下,确实能起到类似肾上腺素的作用。
他没有丝毫犹豫,接过碗,与小林合力撬开老陈的嘴,将那碗黑褐色的药汤灌了进去。
在扶起老陈的过程中,陆昭的余光注意到,老人的右手,即便在濒死的抽搐中,依然在床单上无意识地划动着。
他的指尖,残留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是刚才他苏醒前,在想象中画那个“眼睑”曲线时,从黑板边上抠下来的一小截断粉笔留下的。
灌完药,老陈的呼吸微弱地恢复了。
陆昭没有立刻起身,他蹲下身,目光锁定在老人那只仍在轻微颤动的手上。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干净的医用记录纸,小心翼翼地将老陈指尖划过床单留下的那道断断续续的粉笔灰痕迹,拓印了下来。
那是一道不完整的弧线。
陆昭站起身,走到教室的另一头,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正是“红眼计划”的徽标复印件。
他将拓印着粉笔灰的纸张,覆盖在那个狰狞的、仿佛永远不会闭合的眼睛徽标上。
拓印下来的弧线,与徽标中眼睑下缘的曲线,完美重合。
陆昭用随身携带的精密卡尺测量了一下,弧度误差不超过0.3毫米。
这不是巧合。
这是被无数次重复、已经深深刻入肌肉记忆里的烙印。
老陈不仅仅是见过那个徽标,他很可能……亲手绘制过它。
夜更深了。
老陈的心跳在草药的作用下暂时稳定了下来,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
小林守在旁边,累得眼皮打架。
陆昭独自一人走出教室,坐在门外冰冷的石阶上。
山里的寒气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毫不在意。
他戴上耳机,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刚才的录音。
他将背景噪音降到最低,把老陈那句“是……换的……”单独截取出来,反复播放。
“……换的……”
就在播放到第七遍时,陆昭的身体猛地一僵。
在“换的”两个字微弱的尾音后面,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轻微、几乎与环境音融为一体的异响。
那是一下非常短暂的、压抑的呼吸声。
不是他的,不是小林的,更不是老陈濒死时的喘息。
那声音来自另一个方向,带着一种刻意屏息的质感,更像是有第四个人,就藏在房间的某个阴暗角落,与他们共处一室。
陆昭猛地回头,眼中厉色一闪。
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小林趴在桌上打盹的影子,在煤油灯下被拉得细长。
一切如常。
但陆昭知道,不对劲。
他迅速起身,重新走进教室,没有开灯,而是借助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像一头警觉的猎豹,无声地检查着每一个角落。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扇半开的窗户上。
窗框的木头上,有一道极其新鲜的刮痕,很浅,像是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在翻窗时,无意中被木刺刮到,留下的一丝纤维痕迹。
他蹲下身,视线扫过窗下的地面。
在积年的灰尘中,有几粒不属于这里的细沙。
他用指尖捻起一粒,凑到眼前。
这不是村外山路的红土,颜色更灰白,质地也更坚硬,带着人工合成的棱角。
更像是……地下停车场地面上常见的水泥粉尘。
一个冰冷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
他退到教室门口,确保自己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然后拨通了沈清的电话,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们暴露了。刚才有人来过,而且,他知道我们在这里。”
电话那头,沈清的声音瞬间变得警惕。
陆昭没有解释太多,只是静静地听着耳机里自己录下的那段诡异呼吸声,目光穿透窗户,望向外面愈发浓重的山雾。
雾气像有生命一般,在黑沉沉的林间缓缓流动,吞噬着星光和月色,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这间孤零零亮着灯火的教室。
他眼中的平静被一种冷峻的决断所取代。
如果敌人已经能找到这里,那么老陈最初藏身的那个地窖,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也绝不可能再是秘密。
那里,一定还留着什么。
是敌人没来得及清理的,还是……他们故意留下的。
无论如何,天亮之后,他必须回去再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