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出手机,给沈清发消息:“今晚的香槟,有问题。”
手机屏幕的冷光里,他看见韩明远在宴会厅另一头转头,目光精准地锁在他脸上。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半张,像极了父亲笔记本里那张苏苗苗的照片——小女孩左脚小趾的纱布,此刻正随着韩明远的动作,在陆昭的记忆里慢慢渗出血色。
宴会厅的水晶灯在韩明远镜片上投下细碎光斑,他指尖摩挲着香槟杯的杯柄,尾音压得极轻:“听说您最近在研究一些旧案?”
陆昭喉结微微滚动。
三天前他才在档案室调阅了2013年“11·23案”的封存卷宗,监控显示当天下午四点,韩明远的黑色迈巴赫曾在市局后巷停留十七分钟——此刻对方看似随意的询问,分明是在试探他的调查进度。
“只是出于学术兴趣罢了。”他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甜白葡萄酒的酸涩在舌尖弥漫开来,恰好掩盖住后槽牙的紧咬,“倒是韩先生,您当年在医院的经历,想必也很精彩吧?”
韩明远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右手在桌下猛地攥紧餐巾。
这个细节被陆昭尽收眼底——对方西装袖口的银线绣纹本该随着动作起伏,此刻却因手臂紧绷而绷成直线。
三秒后,他重新扬起得体的笑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弦乐四重奏的小提琴突然拔高半度,陆昭注意到韩明远的右手食指开始轻敲杯沿,频率大约每分钟八十次。
他摸出西装内袋的钢笔,看似在记录晚宴流程,实则在掌心写下“自我安抚动作:焦虑值60%”。
“韩总,王会长说想看看基金会新资助的自闭症儿童画作。”苏婷婷不知何时站到两人身后,她的珍珠项链在锁骨处晃出残影,左脚尖微微内扣——这是典型的“保护型站位”,暗示她正试图介入对话。
韩明远敲杯的动作一顿,随即起身:“陆医生稍等。”他经过陆昭身侧时,雪松香水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和仁爱医院老周描述的“11·23案”案发当晚解剖室的气味完全重合。
陆昭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他假装整理袖扣,拇指悄悄按下手机录音键——方才韩明远提到“旧案”时,尾音有0.3秒的气声震颤,那是说谎者试图控制声调的典型特征。
接下来的半小时,陆昭像一台精密仪器般运转:韩明远与三位企业家交谈时,左手始终插在西裤口袋,指节抵住大腿外侧——这是“防御性肢体语言”;接受记者采访时,回答“如何平衡慈善与商业”用了127个词,比回答“对青少年心理健康的看法”多了43个词,说明在刻意转移焦点;甚至当苏婷婷递来热毛巾时,他用右手接过,却用左手擦拭——惯用手的反常切换,暗示此刻正高度警惕。
“陆医生?”苏婷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观察。
她不知何时换了一杯加冰威士忌,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您盯着韩总看了十分钟,是在做犯罪侧写吗?”
陆昭抬眼,正撞进她泛红的眼尾——那不是妆效,是长期服用镇静剂的典型症状。
“苏小姐误会了。”他笑着举起半杯香槟,“只是在想,韩总这样的慈善家,该是什么样的心理画像。”
苏婷婷的酒杯重重地磕在托盘上,冰块碎裂的脆响惊得旁边的贵妇皱眉。
她扯了扯嘴角:“心理画像?陆医生不如给我也画一张?”
“苏小姐右手无名指的戒痕。”陆昭的目光扫过她空着的手指,“和韩总左手的戒痕位置完全对称。”他顿了顿,“您上周三上午十点在明远大厦地下车库哭过,眼线液蹭在方向盘上,和您今天用的‘星夜’牌防水眼线笔色号一致。”
苏婷婷的脸瞬间煞白。
她转身时撞翻了侍者的托盘,银叉跌落的脆响中,陆昭看见韩明远在五米外转头,目光如刀。
晚宴结束时已近十点。
陆昭站在旋转门前等代驾,晚风卷着桂花香吹进领口,却压不住后颈的冷汗——方才韩明远敬酒时,袖口露出的铂金袖扣内侧刻着“h”,和“11·23案”受害者苏苗苗项链内侧的刻字一模一样。
“陆医生。”
低沉沙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陆昭转身,韩明远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西装未系纽扣,露出的衬衫领口有半道红痕——像是被指甲抓的。
“希望我们不会成为敌人。”韩明远往前半步,呼吸扫过陆昭耳垂,“有些真相,揭开了对谁都不好。”
陆昭闻到他嘴里的酒气混合着薄荷糖味——这是试图掩盖紧张的生理反应。
他后退半步,笑意在眼底凝结:“这取决于您接下来的选择。”
韩明远的手指在身侧蜷成拳,指节泛白。
远处传来代驾的鸣笛声,他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陆昭肩膀:“陆医生果然和令尊一样……执着。”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陆昭太阳穴。
他看着韩明远钻进黑色迈巴赫,车牌“明A·”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和十年前撞翻父亲警车的那辆套牌车,型号分毫不差。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陆昭摸出手机,是沈清发来的定位:“老陈说局里密室的监控修好了,十点半见。”
他望着迈巴赫消失的方向,喉结动了动。
夜风掀起西装下摆,父亲的旧警徽在胸袋里硌着心口——那枚警徽是十年前父亲出警前别上的,背面刻着“昭昭若日月之明”。
代驾的车停在面前。
陆昭坐进副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录音键。
后视镜里,明远酒店的霓虹灯还在闪烁,像极了仁爱医院解剖室那盏永远不关的灯。
“去市局。”他对着前挡风玻璃呵出白雾,“开快点。”
车窗外,月亮终于从云里钻出来,银辉落在他攥紧的拳头上——那里还留着韩明远拍肩时的温度,带着某种宿命般的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