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关掉手机,把照片重新塞进铁盒。
警徽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像父亲当年在衣柜缝隙里望向他的眼神——那不是未说完的话,是未完成的使命。
他合上铁盒时,听见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
像是脚步声,又像是风掠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陆昭抬头看向窗户,玻璃上倒映着他自己的脸,眼底的光比台灯还亮。
明天,他想,明天要去仁爱医院的地下一层看看。
铁盒里的照片背面,实习医生合影影字被折了一角,露出已经发脆,却依然清晰:韩明远,左数第三个。
台灯的光晕在照片表面晕开一圈暖黄,陆昭的手指轻轻摩挲过相纸边缘的折痕。
刚才被闪电照亮的瞬间,他只来得及捕捉到模糊的人影,此刻在稳定的光线下,照片里二十几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终于清晰起来——他们挤在仁爱医院斑驳的砖门前,有人勾肩搭背,有人推推搡搡,只有最左边第三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
左数第三个。陆昭对着父亲铅笔写的备注,指尖停在照片左起第三个位置。
那个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外罩不合身的白大褂,领口扣到最顶端,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尖,直勾勾盯着镜头。
他嘴角抿成一道锋利的线,与今日慈善晚会上戴着金丝眼镜、永远挂着温和笑意的韩明远判若两人。
昭昭。陆母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相纸上的灰,她不知何时凑到他身侧,手指抚过照片边缘的卷角,你爸总说,这双眼睛不对。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
照片里年轻人的瞳孔微微收缩,眼尾下压的弧度与韩明远出席慈善晚宴时的从容截然不同——那时他的眼尾总是适度上扬,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悯,仿佛连笑纹都是精心计算过的善意。
他说那个年轻人查房时,会在患者床头多站三分钟。陆母的指甲轻轻叩了叩照片里白大褂的口袋,不是关心病情,是盯着人家家属手里的住院费收据。
有位老人的女儿来送钱,他跟着人家到楼梯间,被你爸撞见过。
陆昭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想起今早翻查仁爱医院旧档案时,发现2007年3月有三起患者家属财物失窃案,报案记录里都提到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但最终因证据不足销案。
你爸把这些记在本子上,说要等拿到监控再抓人。陆母的手指突然顿住,停在照片里年轻人的右手位置,可后来......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后来他在笔记本里写,那个年轻人总在半夜去地下一层,说要查设备,可监控里根本没他的影子。
陆昭翻开铁盒里的记事本,快速翻到地下一层那页。
父亲的字迹在监控盲区四个字上重重画了三道线,旁边贴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画面里只有一道黑影闪过,连性别都辨不清,但陆昭盯着看久了,竟觉得那道影子的肩线,与照片里年轻人的肩线有几分相似。
你爸走的前一晚,在书房坐了整夜。陆母伸手按住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相纸传来,我给他送牛奶,看见他在这张照片背面写备注。
他说,小韩的白大褂口袋里总装着把手术刀,不是医院发的那种。
陆昭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想起三天前在韩明远办公室看到的镇纸——那是块深褐色的琥珀,里面嵌着半把手术刀,刀刃泛着冷光。
韩明远当时笑着说:这是我当实习医生时的纪念品,总提醒自己不忘本。
现在,陆母抽回手,用指节抹了抹眼角,又立刻恢复成那个永远从容的母亲,轮到你替他完成未尽的事了。
陆昭抬头看她。
窗外的月光透进窗纱,在母亲脸上投下一片银白。
她眼尾的细纹里还沾着未干的泪,但目光像十年前送他去警校时那样坚定——那时他站在火车站台,母亲塞给他个布包,说里面是父亲的旧领带,系上它,就像他陪着你。
他把照片重新塞进铁盒,金属搭扣扣上的瞬间,一声,像命运齿轮咬合的响动。
警徽在盒底与照片摩擦,发出细碎的响,他突然想起父亲牺牲那晚,警徽掉在玄关瓷砖上的声音也是这样——清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明天我去仁爱医院。陆昭把铁盒抱在怀里,查地下一层的监控,还有当年的值班记录。
张叔今早来过电话。陆母转身走向衣柜,从最上层抽屉里拿出个泛黄的信封,说仁爱医疗中心荒废十年了,地下一层的门被水泥封了。
但他记得你爸留过张纸条,写着备用钥匙的位置。
陆昭接过信封,里面滑出张皱巴巴的便签纸,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后勤仓库第三排货架,最里面的红色工具箱,钥匙在扳手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淡青色的天光漫过窗棂。
陆昭把便签纸折成小块塞进裤兜,铁盒的重量压在他心口,像父亲当年的手掌。
他望向母亲,她正弯腰整理他散在桌上的资料,头顶的白发在晨光里闪着银亮的光。
妈,你歇会儿。陆昭伸手去接她手里的档案,我收拾就行。
不用。陆母把最后一叠资料码齐,抬头时眼里已没有泪,你爸的案子,我等了十年。
现在有你在,我睡得着了。
她转身走出书房,脚步轻得像片云。
陆昭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低头看向桌上的便签纸。仁爱医疗中心六个字在晨光里泛着浅黄,像道被岁月封存的密码,此刻终于要被解开。
他摸出手机,给警局的陈队发消息:明天上午十点,仁爱医疗中心地下一层。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传来麻雀的啁啾,与十年前那个雨夜的雷声重叠——那时他躲在衣柜里,听见父亲说昭昭,别怕;此刻他站在晨光里,对着铁盒里的照片轻声说:爸,这次,我不会让他跑了。
床头柜上的老式闹钟走着,陆昭把铁盒放进衣柜最深处,与父亲的旧领带并排。
月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了,书房里暗下来,只有便签纸上仁爱医疗中心几个字,在阴影里闪着模糊的光,像块磁石,吸引着他走向未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