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在穹顶流淌成银河,丝绒红毯从旋转门一直铺到主舞台,明远基金会的银质徽章在每张圆桌中央闪着光——这是陆昭踏入慈善晚宴会场的第一印象。
他右手插在西装内袋,手指隔着布料轻轻抵着父亲的警徽,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任何镇定剂都管用。
陆医生。
清甜的女声从右侧传来。
陆昭转头,苏婷婷正站在五步外,酒红色晚礼服勾勒出利落的肩线,颈间银链坠着枚和桌上同款的徽章。
她的笑容像精心调试过的温度,恰好让人觉得亲切又不逾矩,但陆昭注意到她眼尾的细纹——那是长期熬夜或过度紧绷才会有的痕迹。
苏小姐。陆昭点头,右手从内袋抽出,自然垂在身侧。
他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水味,和法医室里用来掩盖福尔马林的味道惊人相似,贵基金会的晚宴比我想象中更加正式。
苏婷婷的指尖在香槟托盘边缘顿了顿。
托盘里十二杯香槟,每一杯的泡沫都维持着同样的高度,显然经过严格训练。陆医生能来,是我们的荣幸。她递过一杯,杯壁凝着水珠,韩总总说,真正有价值的晚宴,是能让有价值的人相遇。
陆昭接过杯子时,两人手指指尖在杯柄处轻触。
苏婷婷的手比他想象中凉,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
他注意到她无名指根部有一圈淡白的压痕——那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可此刻她的手指上什么都没有。
苏小姐的戒指?陆昭突然开口。
苏婷婷的瞳孔缩了缩,睫毛快速眨动两下。上周清理基金会旧物时弄丢了。她的声音依然平稳,但端托盘的手腕微微发颤,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说起来......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后方打断了她的话。
陆昭转身,韩明远正站在三步外,藏青西装的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幽蓝,那是顶级定制店才有的手工纹路。
他的目光扫过陆昭的肩线、袖口,最后停在他握着香槟的手上,像是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韩先生。陆昭伸出手,掌心在接触的瞬间渗出薄汗。
韩明远的手温比常人低两度,指节粗粝却有力,像握着一块裹着丝绸的花岗岩。久仰您的慈善义举。
应该是我久仰陆医生。韩明远的拇指在陆昭虎口处轻轻碾了碾,那是审讯室里警察试探犯人心理防线的动作,周队总说,您破起案来比解剖刀还锋利。
陆昭的后颈窜过一阵麻痒。
他想起邮箱里那封带血字的邮件,想起解剖室照片里那支刻着的钢笔——这个男人连模仿警方审讯技巧都如此精准。韩先生过誉了。他抽回手,用指节蹭了蹭鼻尖,我只是比常人多些观察的耐心。
韩明远笑了,眼角的细纹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他的视线扫过陆昭西装内袋鼓起的轮廓,那里躺着父亲的警徽,观察是种天赋。他说,就像我总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那些......对真相有执念的人。
宴会厅的钢琴曲突然转了调,是《月光奏鸣曲》的第二乐章,原本舒缓的旋律变得略带焦躁。
陆昭注意到韩明远袖口的褶皱——刚才握手时还平整的西装,此刻在腕骨处堆起两道细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硌过。
他想起老周说过,十年前11·23案的受害者指甲里,都发现了微量金属碎屑。
陆医生在看什么?韩明远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袖扣?
朋友送的,说是用旧怀表改的。他轻轻转动手腕,银质袖扣在光下划出一道弧,有些老物件,总该物尽其用。
陆昭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父亲遗物里那只停在23:07的怀表,表壳内侧刻着昭昭周岁快乐。
当年法医报告里写着,陆振华遇害时,怀表被凶手用利器击碎,碎片嵌进了他的掌纹。
叮——
苏婷婷的香槟杯突然和陆昭的杯子相撞。
她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陆医生,韩总还要和其他客人打招呼。
韩明远收回视线,整理袖扣的动作慢了半拍。改日再聊。他拍了拍陆昭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对了......
陆昭屏住呼吸。
最近天气转凉,韩明远的声音放得更轻,像在说什么私密的事,旧伤容易发作。
陆医生若是需要,我可以让基金会的医疗团队......他的尾音消散在钢琴的和弦里,目光却像一根细针,扎进陆昭的瞳孔,毕竟有些旧案,查得太深,总会......
宴会厅的门突然被推开,穿制服的侍者捧着新切的香槟塔鱼贯而入。
韩明远的话被淹没在玻璃杯相碰的脆响里,他转身时,陆昭瞥见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银色钢笔——和解剖室照片里那支,一模一样。
苏婷婷端着空托盘后退两步,高跟鞋在红毯上没入三分。
她最后看了陆昭一眼,那眼神不再是审视,更像某种警告,随后转身融入人群,黑色长发扫过银质徽章,在桌面投下一道颤动的阴影。
陆昭握着微凉的香槟杯,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袖口。
他望着韩明远的背影,对方正和副市长握手,笑容温和得像春天的风。
可陆昭知道,在那副皮囊下,藏着十年前雨夜的血腥味,藏着父亲怀表里永远停摆的时间,藏着所有被他用慈善外衣掩盖的、见不得光的真相。
钢琴声再次变调,这次是《安魂曲》的片段。
陆昭低头抿了口香槟,酒液在舌尖泛起苦涩——和他此刻的心情如出一辙。
韩明远的声音突然从舞台方向传来,混着麦克风的电流声:接下来,我想和大家聊聊......
陆昭抬头,正撞进韩明远望过来的视线。
对方举着香槟杯,朝他微微颔首,嘴角的弧度和邮件视频里分毫不差。
......那些不该被遗忘的过去。
韩明远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宴会厅回荡时,陆昭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舌尖。
甜腻的香槟味还残留在齿间,却被这股刺痛激得清醒——他太清楚不该被遗忘的过去这几个字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