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先生这幅画,真是传神。尤其是这风,虽然看不见,却感觉比这山还有力量。”
他伸手指着画中一棵几乎被压弯了腰的老松,“这棵松树,长在悬崖边上,根都露出来一半,风最大,它也弯得最厉害。但您看,它的根,死死地抓着岩石,没有一根是松开的。”
宋怀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林正转过身,重新看向宋怀安,目光澄澈,不卑不亢。
“刘庆华副院长,就是这棵长在悬崖边的松树。他负责的项目最关键,接触到的秘密最多,所以,吹向他的‘风’,也最大。”
“他或许被吹弯了腰,但他那双握着手术刀、能与死神争分夺秒的手,就是他的根。一个连死神都不怕的人,一个把‘稳’字刻在骨头里的人,一个还想着要看女儿穿上白大褂的父亲……”
林正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无比坚定。
“我不相信,他的根会松。”
“所以,我们看到的不是他自己松了手,而是风太大了,把整块岩石,都从悬崖上掀了下来!”
一番话,掷地有声。
他没有直接反驳宋怀an的“稳定大局论”,而是顺着宋怀安自己铺陈的“画风”的逻辑,将刘庆华的死,从一个孤立的“事件”,升格成了一个被巨大外力摧毁的“悲剧”。
既表达了彻查的决心,又给了市委书记足够的台阶。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东来震惊地看着林正,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能用这种方式,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掉这个必死的难题。
周毅更是目瞪口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旁听一场问询,而是在欣赏一出顶级的、充满了隐喻和机锋的舞台剧。林正的这番话,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应对。
宋怀安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身前。他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林正。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流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也或许是一个世纪。
宋怀安忽然笑了。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笑,有欣赏,有无奈,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没有再看林正,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已经快要虚脱的赵东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
“查。”
这一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轰然落地。
赵东来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宋怀安端起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重新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
“东来,我给你一周时间。”他的声音透过玻璃窗的反射传来,带着一丝金属的冰冷,“一周之内,我要看到一份能摆在桌面上的、干干净净的报告。春江市的天,塌不下来。”
“是!”赵东来几乎是弹射般地站起身,挺直了腰板,声音洪亮。
“去吧。”宋怀安挥了挥手,没有再回头,“茶凉了,就不留你们了。”
赵东来和林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凝重。两人转身,带着周毅,快步走出了这间让人窒息的办公室。
就在他们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时,宋怀安的声音,再次悠悠地传来。
“林正同志。”
林正脚步一顿,回过头。
宋怀安依旧背对着他,看着窗外那片郁郁葱葱的松柏,语气莫名。
“山里的风,很危险。有时候能把你托上青云,有时候,也能把你……狠狠地摔在石头上。”
“走路,要看清楚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