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市土地储备中心的拍卖大厅里，空气仿佛被抽成了半真空，既稀薄，又滚烫。数百个座位座无虚席，人头攒动间，混杂着古龙水的香气、雪茄的烟草味，以及一种名为“野心”的、无色无味的催化剂。前排坐着的是各路地产大鳄，西装革履，神情倨傲；后排挤满了各路媒体记者，长枪短炮，严阵以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席台那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城南c-07号商业用地”。
办公室主任李主任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加座，他坐立不安，屁股底下像长了草。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不远处，发改委产业协调处的几位同事，他们正交头接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整个发改委，大概只有林正一个人，对这场关乎全市Gdp的“盛宴”表现得兴致缺缺。
“疯了，真是疯了！”李主任身旁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压低声音，对同伴感叹，“起拍价五个亿，现在才过了十分钟，已经叫到十二亿了！翻了一倍还不止！”
李主任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手心全是汗。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门道，只知道那个数字每跳动一次，都像一声惊雷，震得他心肝发颤。他能想象得到，此刻市里多少领导的办公室里，电话正响个不停，传递着这个令人血脉贲张的喜讯。
“十三亿！”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前排传来，瑞丰集团的赵瑞举起了号牌，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他甚至还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旁边几家竞争对手，那神情，仿佛在说：你们，都是陪太子读书。
全场一阵骚动。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楼面价被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记者们的闪光灯开始疯狂闪烁，快门声响成一片，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报纸的头条——《新地王诞生！我市经济迈入新纪元！》。
高新区管委会的顶楼办公室里，高远没有去现场。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秘书小张站在一旁，正用一种近乎崇拜的语气，实时汇报着拍卖行的战况。
“……高主任，刚刚赵总又出价了！十五亿！现在已经叫到十五亿了！现场已经没人敢跟了！”
高远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他能想象到林正此刻的表情，那个年轻人精心炮制的产业规划，在那飞涨的土地价格面前，会显得多么苍白无力。他甚至能想象到，市委书记和市长在接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何等的欣喜。谁还会去在意什么产业升级？什么实体经济？在“地王”带来的巨额土地出让金和政绩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他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酒液的醇香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灼热的快感。赢了，他想。这一局，赢得干净利落。
拍卖大厅里，拍卖师的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拍卖槌。
“十五亿！还有没有更高的？十五亿第一次！”
赵瑞靠在椅背上，得意地整理了一下领带，享受着全场投来的敬畏目光。
“十五亿第二次！”
拍卖师的槌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大厅的侧门被推开，几个穿着普通夹克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惊动任何人，为首的是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正是纪委督查室的刘主任。他没有走向主席台，而是径直走到了公证席。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了负责现场公证的两位公证员，然后又对一旁负责记录的工作人员亮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证。
整个过程安静得近乎诡异。
公证员看到文件和工作证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其中一人立刻起身，快步走上主席台，在拍卖师耳边低语了几句。
正准备第三次落槌的拍卖师，手臂僵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错愕和慌张。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但那颤音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呃……各位来宾，接到通知，本次拍卖……因……因技术性原因，需要进行临时程序复核，现在……暂时休会！”
“休会”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沸腾的油锅里。
全场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意思？休会？”
“程序复核？都到最后一步了复核什么？”
“刚才那几个人是谁？你们看清了吗？”
赵瑞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猛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望着主席台。他想发作，却又不知道该向谁发作。那几个进来的人，就像幽灵一样，出现得无声无息，却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椎一路向上爬。
高远的办公室里，他也接到了电话。电话那头，是赵瑞惊慌失措的声音。
“高……高主任，出事了！纪委的人来了！拍卖被叫停了！”
“什么？”高远手中的高脚杯“哐当”一声掉在地毯上，暗红色的酒液像一滩刺目的鲜血。他脸上的得意和从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惊骇和震怒。“纪委？他们去干什么！？”
“不知道啊！他们什么都没说，就说要复核程序！现在全场都乱套了！”
高远挂断电话，胸口剧烈地起伏，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输了？怎么会输？他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纪委……林正……难道是他？不可能！他一个发改委副主任，怎么可能调得动纪委的人？这不合规矩！
他不知道，林正所做的，恰恰是利用了最大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