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斟酌了一下,平静地回答:“感觉发改委像一个精密的仪器,每一个齿轮都有它的位置和作用。我还在学习和适应,努力让自己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零件。”
“哦?零件?”周书记的眉毛微微一挑,似乎对这个比喻很感兴趣,“那你觉得,发改委这台仪器,现在运转得怎么样?有没有需要上油、或者需要更换的零件?”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回答得好,是展现眼光;回答得不好,就是狂妄自大,非议同僚。
林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周书记,我想先请教一个问题。我们评价一台仪器的好坏,是看它本身运转得多么平稳,还是看它最终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如何?”
杨远安市长放下了茶杯,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周书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审视和考量:“很好的问题。那在你看来,我们云州市,现在这个‘产品’,质量如何?”
“从数据上看,我们的产品光鲜亮丽,甚至可以说是优等品。”林正说道,“但如果深入到生产线的每一个环节,我发现有些地方的螺丝已经松动,有些地方的传送带已经老化,还有些地方,为了追求表面的光洁度,牺牲了产品内部的坚固性。短期看,产品合格,但长远看,存在巨大的质量隐患。”
他没有点名任何人和事,但话里的意思,在场的两位领导都听懂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周书记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副巨大的云州市行政地图前,杨市长也跟了过去。
“林正,你过来。”
林正走上前,站在两位领导身后。
周书记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从东边的老工业区,到西边的高新区,再到南边的物流港和北边的水源地。“我们这座城市,就像一个过了壮年期的人。筋骨还在,肌肉也还算结实,但已经能感觉到,再想像年轻时那样大步快跑,力不从心了。周边的兄弟城市,一个个都跟狼崽子似的,追得很紧。我们再不换个活法,就要被甩在后面了。”
他的手指,最后重重地点在了地图的中心。
“所以,我和远安同志商量了很久。决定不能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我们需要一份真正着眼于未来十年、二十年的全市产业发展战略规划。”
杨远安市长接过话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正:“这份规划,不能是各个部门现有计划的简单堆砌,也不能是请外面的咨询公司画出来的好看图纸。它必须是我们云州自己的,从我们的土壤里长出来的,能够指导我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发展方向的‘总纲’。”
周书记转过身,目光如炬:“林正同志,这项任务,市委市政府现在正式交给你。由你牵头,组织一个专门的起草小组。市里所有部门、所有区县,全力配合你。你需要什么支持,直接向我和远安同志汇报。”
一瞬间,林正感觉自己肩上,仿佛压上了一整座城市的重量。
这不是考验,这是军令状。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正站好,声音沉稳而坚定:“请周书记、杨市长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完成任务!”
走出市委书记办公室,林正的后背已经微微出汗。他手里没有拿任何文件,但脑子里,却装下了一幅沉甸甸的未来蓝图。
走廊的灯光有些昏暗,他刚走到电梯口,就看到一个人影正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是发改委副主任,高远。
高远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林正,他脸上的表情,在短短一秒钟内,经历了从惊讶到疑惑,再到警惕的复杂变化。他看到林正是从书记办公室的方向走出来的,眼神里的那份审视,比在会议室里时更加浓烈。
“林主任,这么晚还没回去?”高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刚跟领导汇报了点工作。”林正平静地回答。
“哦?是吗?”高远的目光在他空空如也的手上扫过,那份不信任几乎要溢出来,“那可真是辛苦了。”
电梯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正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高远身上散发出的“立场力场”,正像带着尖刺的藤蔓一样,向自己缠绕过来。他甚至不需要看系统面板,就能猜到高远此刻在想什么。
这个新来的愣头青,不声不响地,竟然直接捅到了市委书记那里?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正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电梯门上反射出的、自己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他知道,从他接受那个任务的瞬间起,他就不再是发改委一个可有可无的“零件”了。
他成了一把手术刀,一把即将要切开云州这具庞大身躯,去触碰那些最敏感、最固化的利益肿瘤的手术刀。
而他面前的这位高远副主任,或许就是他要切除的第一个病灶。他口袋里的手机,微微发烫,那张奥迪车的照片,仿佛有了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