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作为民政局的副局长，列席一个讨论教育经费的会议，本身就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林正将打印好的方案分发给每一个人，然后开始陈述。
他话音刚落，教育局长就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了口：“林副局长的想法是好的，情怀也令人感动。但是，组织全县几百名乡村教师进行集中培训，谈何容易？县实验小学和一中，教学任务本来就很重，哪有那么多精力和教室来接纳？老师们都来县城了，乡下的孩子谁来管？这不现实嘛。”
钱进也立刻附和：“是啊是啊，而且，这笔钱的用途，是‘文明城市创建’专项资金，我们如果挪作他用，审计上怕是通不过。这不合规矩。”
两人一唱一和，把问题又推回了原点。
林正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等他们说完，才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
“这是我昨天连夜整理的全县中小学师生配比，以及各校舍空置率的统计表。”他将文件推到桌子中央，“数据显示，由于生源向县城集中，我们县城几所重点中小学，下午四点以后，至少有百分之四十的教室是空置的。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段，进行‘夜校’模式的培训。至于乡下孩子，我们可以临时抽调县城的实习教师和退休教师，进行为期一周的‘支教轮换’。这不仅解决了问题，还锻炼了年轻队伍。”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钱进。
“至于钱科长担心的合规问题。我已经查阅了相关文件，‘文明城市创建’的考核标准里，明确有一条，叫做‘提升市民综合素质与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我想请问，还有什么比投资教育、提升我们下一代和他们老师的素质，更符合‘文明’这两个字的吗？我们把钱花在这里，审计部门来检查，只会给我们写上一笔大大的‘亮点’，而不是‘违规’。”
一番话，有理有据，有数据，有方案，还把对方的“规矩”变成了自己的“亮点”。
钱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教育局长的手指，把面前的茶杯盖子捏得“咯咯”作响。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何建-军打破了沉默。他脸上带着一丝欣赏的笑意，看向林正：“我看，方案很成熟，考虑也很周全。我看就这么定了。”
他环视一周，加重了语气：“教育是百年大计，也是我们清河县摆脱贫困的根本。这件事，谁要是阳奉阴违，拖拖拉拉，别怪我何建军不讲情面！”
会议结束，教育局长和钱进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会议室。
当天下午，一份盖着县政府办公室红头的正式文件，下发到了全县所有的乡镇中心校。
文件标题是：《关于举办清河县首届“智慧教育与教师能力提升”专题培训班的通知》。
柳树沟乡中心小学。
年轻的李老师从乡邮递员手里接过那份文件，他草草地看了一眼标题，脸上露出一贯的、夹杂着麻木和嘲讽的表情。
又来一个“班”，又是一个新名词，“智慧教育”？怕不是又要让他们去县里开几天会，听几个领导念稿子，然后拍几张照片，回来写一份八百字的“学习心得”？
他随手将那份通知揉成一团，准备扔进墙角的垃圾桶。可就在出手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扫到了通知的落款和附件。
落款单位，是“清河县人民政府办公室”。
附件里，是详细的培训课程表、食宿安排，以及一份《乡村教师专项津贴调整试行方案》，方案里明确写着，所有参加并考核合格的教师，每月特殊津贴，将从现有基础上，上浮百分之五十，由县财政直接打卡发放。
李老师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愣愣地看着那份文件，仿佛不认识上面的字。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团已经起了皱的纸，重新展开，用手掌一遍又一遍地抚平，那动作，像是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把那份文件，读了三遍，每一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办公室里，快退休的老张老师也凑了过来，扶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当念到“津贴上浮百分之五十”时，他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小李……这……这是真的？”
李老师没有回答，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转过身，快步走出办公室，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望着县城的方向。
冬日的风吹过，有些冷，可他的胸口，却有一团熄灭了很久的火，在寒风中，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倔强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