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空旷寂静的大厅,走过光可鉴人的走廊,林正被带到一部专属电梯前。电梯平稳上行,最终停在了顶楼。
电梯门打开,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沉稳干练的年轻人正等在门口。林正认得他,是周卫过的秘书,姓陈。
“林正同志吧?跟我来,书记在等你。”陈秘书没有多余的客套,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引路。
周卫国的办公室很大,却不显得空旷。一整面墙的书柜里,塞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茶香。周卫国没有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眺望着窗外云州市的万家灯火。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夹克,身形看上去有些疲惫,但那挺直的脊梁,却像一杆标枪,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力量。
“书记,林正同志到了。”陈秘书轻声说了一句,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周卫国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能在一瞬间剖开你所有的伪装,直抵内心。他上下打量着林正,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正就那么站着,不卑不亢,任由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他知道,这是考验,也是掂量。
许久,周卫国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
“周书记。”林正只是微微欠身,没有多说一个字。
“坐吧。”周卫国指了指旁边的待客沙发,自己也走了过去,坐下。他亲自拿起茶几上的紫砂壶,给林正倒了一杯茶,动作沉稳,不疾不徐。
“尝尝,武夷山的老枞。”
林正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一股醇厚的岩韵扑面而来。他没有立刻喝,只是捧着杯子。
“今天,县里很热闹?”周卫国看似随意地问道。
林正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正题来了。
“土地局的何主任,去找你了?”
果然。林正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周书记的消息,比他想象中还要灵通百倍。
“是。为了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的事。”林正如实回答。
“哦?他怎么说?”周卫国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正没有隐瞒,将何建军那套“我出指标,你来牵头”的说辞,以及自己如何将皮球踢给王局长,最后又被踢回来的过程,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夹带任何个人判断,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周卫国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规律的声响。
等林正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莫测的意味:“借刀杀人,借力打力,金蝉脱壳……你这半天,倒是把三十六计用了个遍。”
林正的心沉了下去。
“你觉得,你做得很聪明?”周卫国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
“我只是想做好分内的工作,不想卷入不必要的纷争。”林正迎着他的目光。
“纷争?”周卫国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林正,你以为你扳倒一个钱宇,事情就结束了?我告诉你,你只是踢开了马蜂窝的一块石头。现在,整个蜂群都被惊动了。”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窗边,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钱宇,不过是柳家在清河县最外面的一只手套。手套脏了,可以扔掉,换一副就是了。但那些在清河县盘踞了十年、二十年的地头蛇,那些靠着土地、工程、项目喂饱的利益集团,他们才是真正难啃的骨头。”
“何建军去找你,不是他有多看重你,而是他把你当成了一面旗。一面我周卫国、市纪委,甚至是省里领导都看过的旗。他想扯着你这面旗,去抢钱宇倒下后留下的那块最大的蛋糕。你把他顶了回去,他只会觉得你这面旗不好用,会想别的办法,甚至……会想办法把你这面旗给折断。”
周卫国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正的心上。他之前的所有判断,在周卫国这番话面前,显得如此浅薄。
“那我……”林正的喉咙有些发干。
“你今天来,不是来听我给你分析清河县的局势的。”周卫国打断了他,转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走回来,放在林正面前的茶几上。
文件袋没有封口,甚至没有署名,看起来平平无奇。
“打开看看。”
林正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文件袋时,竟感到一丝凉意。他抽出里面的文件,只有薄薄的两页纸。
第一页,是一份审讯记录的复印件。上面,钱宇的签名和手印,鲜红刺眼。记录的内容,是关于一个账本。一个记录了清河县多年来,所有通过他运作的土地项目背后,那些权钱交易的、真正的账本。
钱宇供述,这个账本,他没有放在任何一个房产里,而是藏在了一个他认为最安全,也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林正翻到第二页,瞳孔骤然收缩。
第二页纸上,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地址,是清河县土地局的档案室。
而那个名字,赫然是——
何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