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王医生端着一个搪瓷缸子走了进来，里面是滚烫的热水。他把缸子递给王大山，目光却不敢与林正对视。
他走到那堆灰烬前，蹲下身，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从药盘里拿起一把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了一点粉末，放在眼前端详。
“奇怪……”他扶了扶眼镜，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一个解释，“从形态上看，是磷酸钙和碳酸钙的混合物……就是骨灰。但是，它的燃点和残留物的纯度……这不科学啊……”
王大山端着水，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位平日里德高望重的医生在念叨什么。
林正却差点笑出声。他觉得王医生这副试图用科学强行解释玄学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这或许就是读书人的执拗吧，即便世界观崩塌了，也要从废墟里捡起几块砖，试图重建秩序。
“王医生，”林正开口道，“有些事，弄不明白，就先放着。人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王医生身体一僵，手里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抬起头，看着林正，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最后，他长叹一口气，像是认命了一般，苦笑着摇了摇头。
“林干部，你……你不是一般人。”他站起身，语气里带着一丝敬畏，“我行医一辈子，救的是命。你昨晚……救的是魂。”
林正没有接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色已经大亮，鸡鸣声从远处传来，村庄开始苏醒。诊疗室里那股非人间的恐怖气息，正在被窗外涌入的人间烟火气一点点稀释、冲淡。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林正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一夜的消耗让他感觉身体被掏空，但胸中那股官气暖流虽然消耗过半，剩下的部分却比以前更加凝实、厚重，像是一块生铁被反复锻打，淬炼成了精钢。这让他疲惫之余，又有一种根基稳固的踏实感。
他看了一眼沉睡的二丫，又看了看旁边守着的父子俩，正准备说些告辞的话，让他们好好休息。
王大山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他几步走到门口，拦住了林正的去路。
“林干部，你不能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未消的恐惧。
林正一愣：“大哥，还有事？”
王大山咽了口唾沫，嘴唇有些发干，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到一样，凑到林正耳边。
“那东西是没了……可是，可是根子还在啊！”
“根子？”
王大山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浮现出恐惧，但这次，恐惧的对象不再是鬼魅，而是活生生的人。
“赵来顺他弟弟的尸骨……三十年了，就沉在村东头的黑龙潭里，用瓦罐装着，上面还压着磨盘。还有……还有村里那些老人，当年赵家的事，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是眼睁睁看着的！他们怕遭报应，嘴上不说，可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汉子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林正的心上。
是啊，怪物是消灭了。可滋生出怪物的土壤，那份长达三十年的冷漠、自私与集体沉默，还深深地根植在这片土地上。
一具沉江三十年的遗骨，一群心照不宣的村民。
这不再是玄学，而是法律和道德的问题。
这才是他这个干部，真正要去面对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