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贵脸上的血色，开始一点点褪去。
林正没有理会他的表情变化，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情绪的、陈述事实的语调说道：“这份协议的复印件，我会附在我的正式调查报告里，一并呈交给镇党委和镇政府。协议的原件，我已经妥善保管，随时可以提交给市里的专业机构，进行笔迹、指纹和纸张年份的司法鉴定。”
“司法鉴定”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钢针，扎进了王长贵的心里。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林正像是没看到他的反应，夹着文件夹的手臂换了个边，继续说：“另外，关于这份一式三份、关乎两个村几十年纷争的重要协议，为何会在当年同时‘遗失’，这里面是否存在人为因素，是否存在失职、渎职，甚至……是其他问题。我个人认为，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土地纠纷的范畴。”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但说出的内容，却让会议室里的温度骤降到了冰点。
“所以，我会在调查报告的最后，附上我的个人建议——建议由镇纪委牵头，成立联合调查组，重新启动对四十年前这起‘协议失踪案’的调查。给历史一个交代，给前进村和红旗村的几代村民一个交代，也给王福山老书记和刘庆元老书记一个交代。”
“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原则。”
话音落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如果说，之前牛建国的威胁是疾风骤雨，那么林正此刻的话，就是无声处响起的惊雷。
王长贵张着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吸着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那刚刚靠着牛建国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被林正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冲击得土崩瓦解。
他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他以为的愣头青，更不是一颗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他是一根钉子。
一根认死理、油盐不进、而且还带着倒钩的钢钉！你想把他按下去，他非但纹丝不动，甚至还会反过来把你扎得满手是血！
而一直瘫在椅子上的李大嘴，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此刻，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火种，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倔强的光芒。他慢慢地，慢慢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
林正说完，没有再看任何人。
他将那个黑色的文件夹紧紧夹在腋下，对着屋里的人，微微颔首。那是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告别，既像是对所有人，又像是对谁也没有。
然后，他转身，迈步向门口走去。
他的背影挺得笔直，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那“笃、笃、笃”的脚步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丈量着什么，又像是在审判着什么。
王长贵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会议室，走下台阶，消失在刺眼的阳光里，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
林正走出村委会的大院，灼热的阳光兜头盖脸地泼下来，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院外，是一条通往村外的土路。路两旁的白杨树在热风中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语。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中那口因为对抗而憋着的浊气，终于吐了出来。
就在他准备迈上那条土路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呼喊。
“林……林干事！您……您等等！”
林正回头。
只见李大嘴正从村委会大院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激动，有恐惧，有迟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跑到林正面前，因为跑得太急，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一张脸憋得通红。
“林干事……”他喘匀了气，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正，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您……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