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最关键的第五条时,我特意加重了笔锋:
“凡阻挠信风使团勘探、测绘、推广火薯净水之法者,无论爵位高低,皆视同抗旨,可先斩后奏!”
“凡协助使团完成任务者,不论出身贵贱,皆记功一级,优先获得新技术、新作物之分配权!”
写罢,我命人取来十枚特制的青铜虎符,将这十六条使令的核心内容,连同每支队伍的行进路线、核心任务、预期成果,一并微刻于符节之上。
我当众将每一枚符节一分为二,左半边留存于咸阳总署,右半边交付各队队长。
“左符在咸阳,右符随尔等出征。待任务完成之日,便是符节合一之时。功过赏罚,皆以此为凭!”
这是我对“项目责任制”的本土化改造。
我要让每一个人都清楚,他们肩上扛着的,不仅仅是我的信任,更是整个帝国的未来。
从此以后,功劳是具体的,责任也是具体的,再没有人可以藏在“集体”的幌o behd and uddle through.
傍晚归途,车驾行至赤壤堂外时,我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轲生。他竟然还没走。
他一身单衣,静静地候在堂外风雪中,不知等了多久。
见到我的车驾,他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一封还带着泥封的竹简,恭敬地举过头顶。
“老师,”他开口,声音因寒冷而微微发颤,“学生不敢擅自改动老师所授之《山地梯田十二策》,但根据夜郎郡舆图推演,斗胆增补三条‘引雾集水之法’,请老师斧正。”
我心中微动,接过竹简展开。
只见他用稚嫩却遒劲的笔触,在我的十二策之后,详细绘制了三种利用山谷温差、植被特性来引导晨雾凝结成水珠的设计。
更绝的是,他还引用了数条楚地关于“山鬼吐露”“石壁生津”的古老谚语,反向推导出了露水收集的物理原理。
这孩子……竟有如此悟性!
我看完,不动声色地将竹简卷起,心中却已是波澜起伏。
我没有夸奖他,那只会让他飘飘然。
真正的璞玉,需要的是更严苛的雕琢。
我看着他冻得通红却写满期盼的脸,淡淡地说道:“想法不错,但终究是纸上谈兵。明日出发前,你自行去少府监,领三具我设计的‘铜雾盘’模型。若能在百日之内,于夜郎山中试出成效,并将日均集水量记录在案,传回咸阳。你,便是夜郎郡首任‘农政副使’。”
轲生猛然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知道,这已不是一句简单的许诺,而是一场最严酷的考验,一份最诱人的奖赏。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而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那背影,竟有了几分奔赴战场的决绝。
子夜时分,我又一次独坐于案前。
窗外,风雪似乎更大了。
一阵极轻的、仿佛枯枝拂过窗棂的窸窣声传来,我心头一震,知道是他来了。
推开窗,果不其然,嬴政依旧是一身玄氅,披着一身风雪,立于庭中那株老梅之下。
与昨夜不同的是,他手中竟握着我白日里封入漆匣的那份《科举初试考题草案》原稿。
他并未进屋,只是隔着窗,目光穿透风雪,落在我脸上。
“你写的这道‘西域屯田断粮三策’,让朕看了半宿。”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迁民回关中,是退守;从巴蜀征粮,是消耗;就地改种火薯,是冒险。你真正想考的,究竟是什么?”
我隔着窗,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平静地回答:“回陛下,臣想考的,不是答案,是思维。臣要选出的,是那些能跳出‘赈灾或征粮’这两个旧有框架,敢于用新技术、新方法在绝境中寻找第三条路的人。这样的人,才能为陛下您,去开拓前所未见的疆土。”
他沉默了良久,似乎在咀嚼我的每一个字。
最终,他微微点头,将那卷竹简小心地还给我。
“朕明白了。”
他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下,背对着我,低语了一句仿佛承诺般的话。
“明日廷议,朕会告诉他们,我大秦的科举,不考经义文章,只考活人。”
风卷起地上的残雪,迷了我的眼。
我知道,真正的筛选,从这一刻起,才刚刚开始。
然而,天还未亮,苏禾便面色古怪地匆匆进来禀报。
“君上,宫里传来消息,说今日的廷议,不在章台宫正殿举行了。”
我心中一动:“那在何处?”
苏禾的脸上满是困惑:“就在章台宫前的白玉广场上。内府正指挥宫人连夜清扫积雪,搬运数百只巨大的铜质火盆去取暖。他们说……陛下要让文武百官,迎着咸阳的第一缕晨光,共商国是。”
在殿外广场举行廷议?还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冬日?这完全不合礼制。
我走到窗边,望向那片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心中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他究竟要布一个怎样石破天惊的局,竟需要用到整个天空,来做它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