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寒光一闪,落笔如刀:“此地非我独开,乃万民共祖之迹。今大秦在此兴建书院,非为占地掠土,实为续数百年之断脉,通古今之智慧。凡愿寻根者,皆可来此共学!”
历史越是古老,现实就越难否定。赵高想用“祖灵”攻击我,我便将这“祖灵”的牌位,做到比大秦、比六国、比匈奴都更加宏大,直指所有部族共同的源头。
我看他如何反驳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的“共祖”!
黄昏时分,丞相李斯的心腹借巡查粮道之名北上,冒雪送来蜡封密报。
信中内容与我所料不差:“赵高昨夜于府中密会宗正卿及数名博士官,拟于冬至前三日,联合宗室发动‘礼崩乐丧’之议,当廷弹劾君上您擅开书院,僭越诸侯之礼;私授官职,破坏九品中正雏形,致使‘纲常倒置,华夏蒙羞’。”
我看完,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气味焦苦,混入晚风。 “华夏蒙羞?”我冷笑一声,转身召来墨鸢与轲生,当着他们的面拆开少府监最新账册。
我翻到一页,指着一行数字:“告诉他们,过去半年,由信风驿站统一烧制、贩卖至西域诸国的粗陶碗碟,数量激增了整整八倍,几乎全部流向那些城邦最底层的贫民聚居区。”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气:“再去告诉他们,这些碗里盛过的,不只是我们种出的红薯粥,还有我亲自编写的《实学童谣》第一课:‘人不分贵贱,都能吃饱饭’!”
随即,我命苏禾取来笔墨,铺开一卷新竹简:“起草《万民膳录》,将这半年来收集到的各地饥民食谱改良案例一一收录。从烤火薯到土豆泥,从杂粮饼到肉骨汤,图文并茂,务求详尽!”
我接过笔,在封面亲手写下八个大字:
当年嬴政微服出巡,曾亲尝农家汤饭。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姜月见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秉承始皇帝陛下的仁心,将他当年一碗汤饭的恩德,洒向更远的地方。
赵高,你想用虚无缥缈的“礼乐纲常”审判我?
那我就用千千万万只盛着热粥的饭碗,去砸碎你那套冠冕堂皇的道德枷锁!
暮色渐沉,黄沙漫卷,白日喧嚣的人群早已散去,唯有观礼台还在等待最后一场风暴的到来。
我独自立于廊下,看着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塔尖,天地间只剩下风声呜咽,像无数亡魂在低语。
就在这混沌昏黄的尽头,一个瘦长的身影正踽踽独行,向楼兰城走来。
他衣衫褴褛,步履蹒跚,像一株被风暴摧残过的野草,却顽强地挺立着。
背上竹架挂着巡行院的轮值木牌,边缘已被磨出毛刺。
待他走近,我才蓦然认出,那张布满风霜与尘土的脸上,竟是那双曾燃烧着刻骨仇恨的眼睛——是那个在议政堂上持匕首划破《万国协作章程》,高喊“焉耆不降”的学子。
他走到高台之下,看到我,猛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卷用泥巴和麻绳紧紧封固的文书。
袖口破损处露出一道新疤,形状竟与信风徽记相似——那是自愿烙下的归顺印记。
“赤壤君……主上!”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碎叶城密报!十万火急!”
我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深深地看着他。
他眼中曾有的仇恨、决绝,此刻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亲手触摸到希望之后,不惜一切也要扞卫它的信念。
我命人取过文书。
没有印信,没有火漆,只有几个用特殊节奏按下的指印——那是《东风来》的活口令,是我们用生命验证过的信任凭证。
文书上的消息,令空气瞬间凝固:西域某城邦旧贵族,已暗中勾结溃逃至北方的匈奴残部,计划在冬至大典当夜,于楼兰城外围纵火制造混乱,而后嫁祸于“外夷暴乱”,意图一举摧毁我在此地建立的所有秩序。
我握着文书,手心冰冷。
但我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惊慌。
我缓缓将文书收起,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明或暗、正注视着这里的无数眼睛。
我没有立刻下令清查内奸,或是布防抓人。
我反而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宣布:“来者,原为焉耆叛逆,曾犯大不敬之罪。今于万里之外,传回救我楼兰万民于水火之军情,以功赎身,功大于过!”
我的声音穿透风沙,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我宣布,自即日起,擢升此人为‘信风察子’,官职七品,直隶于我赤壤君座下,专司巡查西域内外情报!”
全场死寂。
我转过身,迎着那猎猎作响的狂风,望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黄沙,仿佛在对无数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说话。
“你们总说,我姜月见用女人,用贱民,用降人,甚至用叛徒。”
“不错。”
“可正是你们口中的这些女人,为我织出了通往世界的商路;正是这些贱民,为我夯实了帝国的粮仓;也正是这些曾经的叛徒……”
我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那个刚刚被我任命的“信风察子”身上,声音陡然变得锋利如刀。
“……把刀递到了我的手里,又把真相,送到了我的案前!”
风卷残云,天色彻底暗下。 我缓缓走下高台,脚踩在冻土之上,发出细微的裂响。 身后,那个曾欲杀我的少年,此刻挺直脊梁,站在狂风中,像一座新生的界碑。
高台之下,无数双眼睛在阴影中亮起。
有的在颤抖,有的在算计,有的甚至仍在冷笑。
但更多的人,已悄然握紧了手中的陶碗——那里面曾盛过红薯粥,也将盛下未来的光。
夜深处,无人听见,但我清楚: 有一声钟响,已在千万人心底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