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2 / 2)

“他们撤了!”他把个布包扔在案上,“这是泥封样本,还有残旗!”

我解开布包,泥块还带着河谷的潮气,沁得指尖发凉。

残旗是块灰布,上面绣着半只鹰,鹰爪下隐约有串粟特文。

我举到光下细看:泥封完整,无人踩踏;布角整齐裁断,非仓皇遗落;鹰纹朝向端正,未倒刺,显然是有意摘下而非败逃所弃。

“不是敌人。”我指尖划过鹰的眼睛,“敌人会烧旗,观望者才会留旗。”

“他们在等——等我们的典礼是花架子,还是真能撑住万里江山。”

轲生突然单膝跪地,血滴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暗红小花。

“那我们……”

“演得更真些。”我把残旗塞进他手里,“明日我要登观礼台,挂《万国协作章程》。”我望着他染血的脸,“你去告诉碎叶的商队:赤壤君要请天下人改规矩——改不好,就不走。”

他眼里腾起火,爬起来时带翻了案上的星图。

羊皮卷滚落,墨迹未干的地图蹭上了他的靴底。

“等等。”我扯住他的皮甲,从妆匣里摸出一个玉牌,“拿这个过哨卡。”玉牌是嬴政赐的,刻着“赤壤”二字,触手温润,“若有人拦你……”我笑了,“就说赤壤君的刀,比他们的箭快。”

他攥着玉牌跑出去时,晚霞正漫过窗棂,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扎进地里的桩子。

十月二十六的晨雾还没散,我踩着木梯登上观礼高台。

新刷的朱漆还带着松油味,刺鼻中透着一丝甜腻;脚下的木板吱呀作响,每一步都震起细微的木屑,落在袖口,搔得皮肤发痒。

苏禾举着竹筐跟在身后,里面是《万国协作章程》的竹简——隶、楷、粟特三种字体,在晨雾里泛着青灰的冷光,像未醒的蛇鳞。

“挂正中间。”我指着高台中央的木架。

几个工匠踩着梯子往上爬,竹简展开时,风突然大了,卷着粟特文的那端飘起来,猎猎作响,像只要飞的鸟。

台下传来抽气声——不知哪个学子喊了句“能改?”,声音颤抖;接着是此起彼伏的低语:“真的能改?”“我可以提意见吗?”有人低头拭泪,有人紧紧握住同伴的手。

我扶着台边的木栏往下看,共学庐的学子们挤在台下,有的踮脚,有的扶着同伴,眼睛亮得像烧着的火。

那个粟特少年站在最前面,脚底板的血痂还没掉,却直挺挺地站着,像棵小胡杨。

“今日起。”我提高声音,风把话卷向四方,“凡摸过章程的,都能提意见。”我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大秦不要跪着的臣,要站着的……”我顿了顿,“盟友。”

台下突然安静了,连风都屏住呼吸。

片刻后,一人缓缓举手,声音微颤:“我可以……摸吗?”

粟特少年第一个冲上前,爬上台阶,他的手悬在竹简上,抖得像片叶子。

我走过去,按住他的手背:“摸。”

他的手贴上竹简时,突然哭了。

眼泪砸在粟特文上,晕开个小水洼,墨迹微微化开,像一颗融化的星。

我听见他用生涩的秦语说:“我阿父说,大秦的规矩是刀刻的……”

“现在是手刻的。”我轻声道。

傍晚时分,灯讯台的铜哨响了。

五声短,三声长——这是“大规模集结”的逆码。

我站在高台边缘,望着西方的天空,星子正一颗一颗冒出来,清冷的光辉洒在脸上,带着秋夜的微凉。

残旗上的鹰在我袖中,被体温焐得温热,仿佛有了心跳。

“你们看清楚了么?”我对着星子轻声说,“我不要你们怕,我要你们信——信跟着大秦,能活,能活好,能活成从来没活过的样子。”

夜风卷着《东风来》的调子从灯讯台那边飘过来,混着共学庐里的刻竹声,嚓嚓如春蚕食叶。

我摸了摸发间的玉簪,羊脂玉在星夜里泛着柔光,像嬴政说“天命所归”时,眼里那团要烧穿天地的火。

十月二十七的辰时会来的。

我望着台下渐起的灯火,看见几个学子举着火把往高台下走,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片正在生长的林。

等明天的太阳升起来——

该发芽的,都要抽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