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辎重,可令长沙、南郡两地府库全力支应,必保大军无虞!他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那些木制的山川模型都在颤抖。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看着这些百战老将们热血沸腾的样子,我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在他们看来,战争就是兵力的碾压和铁血的推进,后勤?那只是个数字问题罢了。
陛下,我清冷的声音在鼎沸的议论中响起,瞬间,所有的嘈杂都凝固了,臣有异议。
屠睢将军猛地回头,铜铃般的眼睛瞪着我,满脸的你算什么东西。
我没理会他的怒视,径直走到沙盘前,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竹简,在嬴政面前展开:
陛下,这是度支司上月刚汇总的长沙、南郡两地的人口、垦田及存粮勘报。去年夏末,两郡遭遇大疫,人口锐减一成,加之山越袭扰,大片田地抛荒。此刻,两郡府库的存粮,仅够本地军民支应到夏收。若强行征发二十万民夫,再抽调府库粮草,不出三月,两郡必将爆发大规模饥荒。届时,我五十万大军的后路,将不是一条粮道,而是一片燃遍烽火的叛乱之地。
我的话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满室的战意。
一派胡言!屠睢勃然大怒,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妇人之见!打仗岂能被这些瓶瓶罐罐束缚手脚?兵锋所指,粮草自来!当年武安君拔郢都,何曾计较过这些细枝末节!
屠睢将军,我迎着他的怒火,缓缓抬起眼,武安君用兵如神,但时代变了。今日之大秦,非昔日之诸侯。我们打的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帝国的万世基业。陛下要的是一个富庶安稳的百越,而不是一片千里赤地。若因一场南征而毁掉两个大郡的根基,这笔账,度支司算不过来。
屠睢气得须发皆张,眼看着就要发作。
够了。一直沉默的嬴政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拿起我呈上的竹简,逐字逐句地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
良久,他将竹简放下,目光扫过殿内所有将军:
你们只看到了沙盘上的千军万马,她却看到了千军万马背后的百万生民。你们只想着如何打赢,她却想着如何让大秦赢得更稳。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传朕旨意,南征方略,暂缓。屠睢,你的计划,拿回度支司,让她给你算清楚,到底要死多少人,才能填上你那个窟窿!
那一刻,我感到屠睢将军的视线几乎要将我凌迟。我知道,我彻底得罪了军中这股最骄傲、最强大的势力。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自那日后,度支司的门槛几乎被踏破。所有军费开支、物资调拨、工程预算,都必须先经过我的审核。我的算筹拨动的不再是铜钱和米粮,而是整个帝国的血脉流动。
我成了悬在所有野心与贪婪头顶的一把利剑,也成了无数人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弹劾我的奏章像雪片一样飞向咸阳宫,罪名五花八门:干预军政、牝鸡司晨、结党营私、祸乱朝纲......
然而,嬴政将所有奏章全部留中不发,只让人给我送来一句话:用你的算筹,告诉他们,谁才是大秦的规矩。
有了帝王这根定海神针,我行事愈发没有顾忌。
我推出的《军粮流向图》已经从咸阳市曹贴到了全国各郡县的官署门口,每一笔大宗物资的流转都清晰可辨,让无数想在其中动手脚的黑手无处遁形。
我设立的军功换粮制度,更是将民间的力量彻底调动起来,一条条粮道,如同帝国新生的人脉,将边疆与腹地紧紧相连。
春雷滚过,万物复苏。
这一日,文婤捧着一卷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快步走入我的官署,脸上却带着一丝凝重:
主上,太卜署刚刚送来的,春分祭社日的观礼请柬。
我接过请柬,打开一看,鎏金的小篆写得一丝不苟,邀我于春分之日,前往太庙外坛,观礼祭祀后土、祈求五谷丰登的大典。落款是奉常寺卿的印鉴。
观礼?我摩挲着请柬上冰凉的金属纹饰,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荣誉。
文婤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地说道:主上,这太反常了。祭社稷大典,历来是陛下与农官、宗正寺的专属。您主管度支,虽与粮有关,但终究是,而非。他们让您去观礼,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当然明白。
我的红薯轮作法,我的《丝路屯田策》,已经触动了那个以司农为首,盘根错节的农官集团的根本利益。他们视土地为神授,视耕种为礼法,而我,却用冰冷的数字和异域的作物,挑战着他们千百年来的权威。
这次邀请,就像是一封战书。
他们要将我拉到他们最神圣、最擅长的舞台上,在文武百官和天下人面前,用祖宗之法天地神明来审判我这个离经叛道的闯入者。
我将请柬缓缓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
他们以为,太庙的祭坛,就能困住我?我轻声自语,眼中却燃起了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的战意。
去,当然要去。
我不仅要去,我还要让他们知道,决定大秦子民能否吃饱饭的,不是祭坛上虚无缥缈的祷告,而是我手中这支能算出天下粮仓的算筹!
文婤见我心意已决,不再多劝,只是默默地提醒了一句:主上,您千万要当心。按照大秦礼制,春分祭社,只有司农亲手培育、献上的,才有资格摆上祭台。
我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不就是新谷吗?我姜见月既然能在这个时代种出红薯,难道还搞不定几株稻谷?
等着瞧吧,这场春分祭社,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五谷丰登!